太子殿深处的绝对孤寂,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散发着微甜气息的石子。沈清昀蜷缩在冰冷的帝座基座旁,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暗银色的星云糖盒。口中熔岩红色糖果带来的温暖甘甜如同最温柔的催眠曲,混合着灵魂深处被抚平的法则余烬,终于彻底瓦解了他强撑的意志。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因痛苦而紧绷的身体也彻底放松,如同卸下了千钧重担。纯白的银发有几缕散落在苍白的脸颊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时而冰冷银白、时而闪烁金芒的眸子。此刻的他,褪去了威压,褪去了虚渊试炼中的倔强与疯狂,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与安宁。
帝座之上,伽罗什·空端坐如亘古冰雕。碎金色的眼眸低垂,目光落在基座旁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他“看”着沈清昀紧抱糖盒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他“看”着沈清昀完全放松的睡颜,那毫无防备的姿态,与之前在法则之海中痛苦挣扎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听”着那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在这片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的……鲜活。
伽罗什·空的目光,在那张疲惫却安宁的睡颜上,停留了许久。
久到殿宇穹顶流淌的星辉似乎都偏移了微不可查的角度。
久到那亘古不变的冰冷庄严面具下,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悄然融化的水流般的……波动,无声地掠过。
然后,他再次动了。
依旧是无声无息。宽大的银白袈裟如水波般流泻,赤足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走下帝座,如同神明步入凡尘的梦境。
他在沈清昀身前停下,微微俯身。
修长如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沈清昀紧抱着糖盒的手背。那触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异常温和的力道,如同解开一个沉睡孩童紧握的珍宝。沈清昀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哼咛了一声,抱着糖盒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
伽罗什·空顺势,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对待易碎琉璃的谨慎,将那个小小的暗银糖盒,从沈清昀的怀中……抽了出来。
糖盒离手的瞬间,沈清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在睡梦中感到了不安。伽罗什·空动作微顿,碎金色的眼眸凝视着他,直到那蹙起的眉头再次缓缓舒展。
接着,伽罗什·空做了一个在这片绝对领域、在这五百年的孤寂岁月中,都未曾有过的动作。
他缓缓弯下腰,一只手臂极其轻柔地穿过沈清昀的膝弯,另一只手臂则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背。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然后,他稳稳地将陷入深眠的沈清昀……横抱了起来。
沈清昀的身体很轻,对于伽罗什·空而言,轻得如同捧起一捧星尘。纯白的银发垂落,扫过伽罗什·空银白袈裟冰冷的衣料。沈清昀的头无意识地靠在了伽罗什·空坚实的胸膛上,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袈裟,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命的暖意。
伽罗什·空抱着他,如同抱着整个宇宙中最珍贵的造物。碎金色的眼眸低垂,看着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那冰冷的黄金湖泊深处,一点幽邃的暗焰无声地摇曳着,映照出沈清昀微张的唇瓣和放松的眉眼。
他没有言语,抱着沈清昀,转身,赤足无声地踏过冰冷的地面,朝着太子殿深处,那片从未有外人踏足过的、属于他私人领域的区域走去。
穿过由流淌着梵文金辉的光幕构成的屏障,眼前的景象豁然不同。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奢华寝宫,而是一片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空间。穹顶是深邃的宇宙星图,真实的星辰在其中缓缓运转,投下清冷的光辉。地面是光滑如镜的暗色晶石,倒映着穹顶的星辰。没有床榻,没有家具,只有一片悬浮在空间中央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流淌着柔和银辉的宽阔平台。平台边缘,几缕凝练的星云如同轻纱般缓缓飘动。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绝对的静谧与秩序感,如同宇宙核心的方寸之地。
伽罗什·空抱着沈清昀,赤足踏上那片悬浮的能量平台。平台表面并非坚硬,而是带着一种温润的弹性,如同最顶级的云絮。
他走到平台中央,动作轻柔地将沈清昀放下。纯白的银发在星辉下铺散开来,如同流淌的月华。沈清昀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身下平台的舒适,无意识地侧了侧身,蜷缩的姿态更加放松,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幼兽。
伽罗什·空静静地站在一旁,碎金色的眼眸凝视着沉睡的沈清昀。穹顶的星辉落在他银白的袈裟和光洁的颅顶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他看了许久,目光扫过沈清昀微蹙又舒展的眉心,扫过他沾着一点糖霜的唇角,扫过他因沉睡而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
并非动用能量,只是极其随意地对着平台边缘轻轻一招。
一缕如同液态星尘般的、散发着柔和银辉的能量流,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平台边缘流淌而来,在伽罗什·空指尖的引导下,无声地覆盖在沈清昀蜷缩的身体之上。
那星尘能量流并非厚重的被子,而是如同最轻盈的薄纱,带着宇宙深空的微凉,却又蕴含着一种奇异的、能抚慰灵魂的能量波动。它温柔地贴合着沈清昀的身体曲线,将那份属于梵天太子的、冰冷秩序中的一丝守护之意,无声地传递过去。
盖好“星尘薄衾”,伽罗什·空的目光再次落回沈清昀的脸上。他指尖微动,那颗被沈清昀松开、滚落在平台一角的暗银糖盒,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无声地悬浮起来,轻轻地、稳稳地,落在了沈清昀枕边触手可及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伽罗什·空才缓缓直起身。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回到帝座。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平台边缘,赤足踏着冰冷的虚空,如同守护着星核的沉默天体。碎金色的眼眸低垂,倒映着平台中央那团被星尘薄衾覆盖的、散发着微弱生命暖意的轮廓。
穹顶的星辰无声运转,清冷的光辉流淌在沉睡的沈清昀身上,也流淌在伽罗什·空冰冷的银白袈裟之上。殿宇深处永恒的梵唱依旧低徊,却仿佛被这片平台上的静谧与守护,染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底色。
伽罗什·空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沈清昀微张的唇瓣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熔岩糖果的暖色印记。他完美无瑕的脸上,那亘古冰封的线条,在星辉的阴影中,极其极其细微地……柔和了一瞬。
如同宇宙初开时,第一缕照进永夜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