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从这个地方停住顾南星也能明白个大概，就是两个没有眼力见的门卫把曾祖父腿打断了，而曾祖父好像是个很老实巴交的人，他们因为规矩把曾祖父拒之门外，也因为规矩觉得曾祖父碰瓷。
而回来看到被打断腿的爹……顾南星是个很容易共情的人，她代入了自己的爸爸，想了想如果是父亲被这样确实很令人心痛，而且现在的医术并没有现代发达，被打断腿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看到顾南星有几分了然的表情，顾寒今继续说着。
“我辅佐当时的皇上时天启还不是现在这样，贵族的狸猫家犬顿顿是大鱼大肉，铺张浪费，许多地方百姓连树根都没得吃，贵族与百姓的界限过大，我上书申请不管收成多少只取百姓年收的三成作为税收，提出以礼治国，可你曾祖父在此之前就……”
顾寒今幽幽地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恨呢，一朝丞相的爹在门外被打断腿而死，那时的门卫头都磕破了，怕我责罚他们整个家族。”
“他们不知道，那时我爹还在说他们没错，是因为他没有说清楚，现在的天启阶级划分已经没有那么严重，我也被百姓所称赞，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就算拯救了许多可能会遭遇这种境遇的黎民百姓，却还是没能救回自己的爹。
后来任职久了就见得多了，贿赂、谄媚、一些官员皮囊下的不堪……而你祖母为人老实，不会官场上那一套，许多贵族夫人在私下讨论她，她和京城也是格格不入，但是因为岳父岳母已经逝去，我们才在这个小地方安身。
所以我不喜欢的不仅仅是京城的规矩，也是京城本身。”
祖父说完后周围是一片沉寂，如果当成故事来讲顾南星可能会流几滴眼泪，可是她现在也是书中人，她呆住了。
祖父不喜欢规矩和京城也是因为曾祖父的原因，并非现代人，而这个世界还是那个吃人的古代世界。
“祖父，是我失言了。”顾南星低下头，她有点难受，虽然不是她的亲祖父，可她没办法置之度外。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进宫，我辅佐皇上几十年，卿儿是当朝丞相，砚儿在朝堂也有一席之地，如果进宫后，不说宫里的麻烦，有心之人极有可能把矛头指向顾家，毕竟，功高盖主。
如果浅煜陌登基，你就是皇后，顾家在朝廷上有文武官，很大可能会被弹劾。”
道理她懂了，跟祖父一聊这个世界突然现实起来，好像她真真实实就是那个拒婚的顾南星。
她不是很聪明的人，也没有什么抱负，现在想想还透露出很多傻气，她在此之前为了突出自己的与众不同一直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是假的，也经常做一些幼稚的行为。
因为自己的幸运才得以附身在官家小姐身上，可是她把这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可能这就是个真实的平行世界，顾南星的死法也确实是自杀，而她故作聪明想要揪出真凶。
她真傻，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她不会想如果进宫后会遇到什么，只想着浅煜陌会纳娶侧妃，她会早起请安，而想不到以后行事要处处小心，因为她的背后是整个顾家——她就是顾家的脸面。
这个世界并不那么排斥商人，人人较为平等，皇上和蔼的理由也出来了，是因为祖父不断的努力，她还误以为是这个小说的世界背景。
只看到面前受到父母宠爱，被兄长弟弟喜欢的浅薄世界观，却忘记了这里还是个封建社会，就算被纠正过，但是还是封建社会。
有种被凉水浸透衣衫般的无助。
在一切都有合理原因后，她以前费尽心思为自己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而搭建的桥梁崩塌了……
等等——！
她突然想起来只有制度这件事的理由还不够，衣服的形制和历史上不存在的国家现在也是存疑的，关于制度可能只是小说背景的细化。
得出结论，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好好活着。
“星儿？今天起这么早？”顾玄卿实在是睡不着，起来便看见女儿坐在顾寒今身边，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
“今天有点事情比较好奇，所以问了一下祖父。”顾南星的声音已经没有以前的活力，像是被摄走了魂。
“咳，星儿昨晚没睡好？”顾南星默默地叹了口气，即便她怎么任性，要和浅煜陌出去玩，爹娘都是顺着她的心意，这样说来顾家确实很宠“她”啊。
“有点。”看着祖父夹杂在黑发里的灰白发丝，她大概感受得到，祖父其实一直没有释怀，就像是拯救世界牺牲家人的大英雄，可是如果没有曾祖父这件事情，祖父大概也不会想到要改变这个国家。
“祖父，现在这里不是京城，我想知道祖父想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大概是因为思想差不多，顾南星是第一次想要吐露心事。
“百姓平安，众生平等，官吏不以身份来压人，每个百姓都可以有自己的活法，总之……不是以前那样。”
“玉间峡算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虽然这边是瀛族人在居住，但是每个人都很质朴，是祖父在京城里许久未见的，因为远离那些繁华的地方，所以他们并不排外，也不会在乎对方的身份，有时候有什么特别的节日也会叫上我们一起。”
“星儿，你还小，应该不太能够理解，可能会觉得祖父有点傻，你爹爹叫那么多次去京城都不去，对吧？”
顾南星摇了摇头：“没有。”
“小丫头，还知道把祖父的话堵回去啊？”顾寒今笑着，并没有生气。
“你们兄妹三个，砚儿太过沉稳，子邺又还小，祖父想推心置腹的跟谁说说话，结果你就来了。”
天色已经亮起来，几个人进进出出准备早饭，顾南星听着祖父的心事还挺能共情，不过他们进进出出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说。
没事，反正车夫大哥是爹爹的心腹，而山药她们又是她和娘亲的心腹，差不多的。
“以前也有人劝我就在京城住，就算不想住丞相府，采买几块地基修个大宅也舒服，我本就是农户出生，看不得别人诚惶诚恐叫我老爷，怕我不顺心而惩罚他们。”
“太过仁慈会让人得寸进尺，需要小心翼翼，即使看不惯别人的做法，当面否认别人的想法时总有人会记仇，我不敢说抨击的完全是对天启不好的，但是他们大多数的上谏都是为自己谋福利。”
“祖父，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有一个地方，那里人人平等，不看重所谓的身份，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困于饥荒也没有战乱，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顾寒今摸了摸顾南星的头：“我倒希望真有这样的地方。”
唉，她不知道怎么言语了，即使有什么要说的也只是在喟叹中沉默，她抬头偶尔瞥见栅栏外行走的瀛族人朝她投之一笑，这就是祖父祖母想要呆的地方。
山路边的一个男孩吸引了她的注意，他比其他族人皮肤要黑一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往这边走，和大娘大叔们碰见会点点头问好。
男孩抬眸看见了她，眼里好像露出几分疑惑，后来大步奔跑起来，不久栅栏外便传来了声音。
这些顾南星听不懂，但是旁边维持姿势很久了的祖父却突然站起来下楼去开门。
根据她缜密的推理……好吧，直觉告诉她那个男孩就是和顾子邺一样大的萨尔，祖父的谈话声音越来越近，顾南星看见了祖父手里提着的木篮里面被缚住脚的野兔。
“萨尔？”墨青华听到声音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果然是，不过顾南星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