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穹顶高不可攀,隐没在幽暗之中,其上镶嵌的星辰石散发着清冷微光。
支撑殿宇的巨柱,通体由温润的暖玉雕琢而成,其上盘绕着栩栩如生的浮雕,在殿内长明不灭的灯映照下,流光溢彩,弥漫着一种古老而奢靡的气息。
空气里,常年氤氲着名贵熏香、稀有灵草以及岁月沉淀下来的檀木味道,沁人心脾。
大殿深处,被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纱帐巧妙分隔。
这纱帐并非凡物,其上流淌着细密的符文,使得帐内景象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光影在其间扭曲变幻,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端坐于宽大玉座上的曼妙轮廓。
那身影姿态慵懒闲适,斜倚着扶手,一手支颐,仿佛只是小憩,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令人心折的优雅与神秘。
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静谧。
管事垂首躬身,步履迅捷却无声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在距离纱帐仅三步之遥处猛地停下,头颅深深低下,双手恭敬地捧起三只小巧玲珑的瓶子。
瓶身剔透,内里盛放的猩红的液体,在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妖异而诱人的光泽。
纱帐内那慵懒的身影骤然模糊,下一瞬,一股清冷的、带着幽兰暗香的微风拂过管事的面颊。
他甚至没能看清任何移动轨迹,那道身影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立在了他的面前!
距离之近,管事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衣袂拂动带来的微弱气流。
管事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但他毕竟是万宝阁的得力管事,强压下瞬间的惊悸,头颅垂得更低,眼观鼻,鼻观心,将手中的玉瓶呈得更加恭敬。
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
那手,肤色莹白胜雪,骨肉匀停,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涂着淡淡的粉樱色蔻丹,为这玉手平添了几分旖旎风情。
这只完美无瑕的手,轻轻拈起其中一个小瓶。
小巧的玉瓶在她指尖,更显精致脆弱,瓶内猩红的液体,与她雪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仿佛一件以危险为底色的绝美艺术品。
管事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垂落,恰好落在女子那双未着鞋履的玉足上。
它们踩在冰凉光滑的暖玉石板上,脚踝纤细,足弓优美,肌肤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那粉樱色的蔻丹点缀在圆润的趾尖上,在冷硬的石面映衬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禁忌的魅惑。
管事心头一凛,慌忙将目光死死钉在地面繁复的云纹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在这位深不可测的阁主面前,任何一丝一毫的逾越都可能招致难以想象的后果。
空气凝滞了片刻,只有玉瓶在女子指尖轻轻转动的微响。
终于,一声清冷悦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音响起,打破了沉寂。
“去请王老过来。”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沉凝的空气,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直接敲打在管事的心上。
“是!”
管事如蒙大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立刻躬身应诺。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保持着低头的姿态,迅速而无声地倒退着离开大殿,直到殿门口才敢转身,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外廊的阴影里。
殿内重归寂静。女子把玩着手中的小瓶,目光透过朦胧的纱帐,望向殿外深沉的夜色,若有所思。
不多时,一位老者缓步踏入大殿。
他须发皆白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平和。
身着宽大的玄色道袍,衣袂飘然,周身萦绕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儒雅,与洞悉世事的睿智气息。
正是万宝阁的供奉长老,推演之术冠绝一方的王老。
见到老者身影,纱帐前的女子周身慵懒气息瞬间收敛。
她身形微动,已如流云般飘回纱帐之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亲昵。
“王前辈,您来了。”
纱帐如水波般自动向两侧分开些许。
女子亲手捧起一只温润的玉壶,为已在客座落座的王老斟满一杯琥珀色的灵酿。
王老缓缓端起玉杯,并未立刻饮下,而是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看向纱帐后绰约的身影。
“玉丫头啊,”
他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点调侃。
“每次你找我过来,准没好事。说吧,这次又是惹了什么麻烦,或是看上哪块难啃的骨头,要我这把老骨头替你推演一番?”
说完,他才将杯中灵酿一饮而尽,喉间发出满意的轻叹。
女子闻言,立刻从纱帐后传来一阵带着娇嗔意味的笑声,那声音瞬间变得如同少女般清脆悦耳。
“哎呀!王前辈,您瞧您这话说的,真是冤枉死妾身了!妾身哪次找您,不是诚心请教?哪能次次都是麻烦呢~”
语调婉转,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行了行了,”
王老放下酒杯,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辩解,神色却认真起来。
“你这丫头,少在我面前卖乖。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还能看不透你那点心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究竟何事?老夫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猜谜。”
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一副“我早已看穿”的模样。
见王老神色肃然,纱帐后的女子也收起了玩笑之态。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份契约。
她双手托着契约,从纱帐后递出,动作郑重。
“王前辈慧眼如炬,妾身不敢隐瞒。今日拍卖会上,来了一个自称‘茯苓’的卖家,带来几瓶颇为神奇的药水。此女……有些蹊跷。”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妾身观她周身,竟无一丝灵力波动外泄,如同未曾修炼的凡人。然其气度从容,面对诸多修士目光坦然自若,绝非凡俗。妾身以秘法‘灵犀之眼’暗察,竟也如泥牛入海,看不透她半分深浅。此人,妾身实在拿捏不准。故斗胆请前辈出手,推演一番,查查此人根脚来历。”
王老接过那份契约,入手微凉,带着一丝奇特的能量波动。
他展开契约,苍老的目光如电扫过上面的文字。
正是“茯苓”二字及其留下的交易印记。
他眉头微蹙,指尖在契约上轻轻摩挲,感受着那残留的、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气息。
“茯苓……”
王老沉吟道。
“山野之草,寻常之名。此名,多半是假。意在隐匿,不为人知。”
“前辈明鉴,”
女子在纱帐后应道。
“拍卖行中,藏名匿迹者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她心中却冷笑:寻常的化名自然无用,但这契约书,早已被她以秘法处理过。
凡是她感兴趣的卖家,签下的契约,都暗藏玄机,成为王老追溯其本源的最佳媒介!
只要对方手指触碰过此契约,便如留下了一道无形的魂引。
王老不再多言,显然对此中门道心知肚明。
只见他神色一肃,右手在腰间储物袋上一拍,一道古朴的青铜阵盘便悬浮于他身前。
阵盘只有巴掌大小,表面布满玄奥莫测的星辰图纹,和层层叠叠的卦象符号,中心镶嵌着一颗深邃的紫色晶石。
王老并指如剑,口中念念有词。
“溯源照影,真形自显!”
随着咒文响起,青铜阵盘嗡鸣震颤,迎风见长!
顷刻间便膨胀至一丈方圆,悬浮于大殿中央,缓缓旋转。
其上镌刻的星辰图纹仿佛活了过来,点点星光在其中流转不息,散发出神秘而宏大的气息。
王老屈指一弹,那份“茯苓”签下的契约书便稳稳地飞向阵盘中心。
当契约书触及阵盘中央的紫色晶石时,异象陡生!
嗡——!
阵盘旋转骤然加速,发出低沉的嗡鸣。
一道道紫色的符文光线从晶石中迸射而出,如同活物般缠绕上那份契约书。
契约书上,一个由复杂符文构成的、散发着淡淡紫芒的印记被强行激发出来!
这印记正是女子暗中设下的烙印,此刻在阵盘力量的牵引下,清晰显化。
下一刻,紫色印记脱离契约书,化作一道凝练的紫色流光,“嗖”地一声没入阵盘中心的晶石之中!
王老双目紧闭,双手于胸前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无比的法印。
他的须发无风自动,周身灵力澎湃,尽数注入阵盘。
阵盘上的星辰图纹光芒大放,急速运转、推演、组合,仿佛在解析着天地间的无穷奥秘。
整个大殿都被这阵盘散发的神秘紫光所笼罩,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
半炷香的功夫,对于殿内等待的人来说,却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阵盘的旋转速度开始减缓,光芒也渐渐黯淡。
王老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凝重与……难以置信!
他缓缓摇头,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几分,沉声道。
“怪哉!怪哉!”
他凝视着光芒尽敛、恢复古朴的阵盘,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此人的信息,竟如被置于九天之外,混沌之中!老夫的天衍术……竟一丝一毫也推算不出!仿佛……”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位修为通天彻地的大能,施展了某种遮蔽天机的无上神通,将她的一切因果、过往、未来都严严实实地掩盖了起来!滴水不漏,无隙可乘!”
纱帐后的女子身影明显一僵!
她深知王老天衍术的厉害。
寻常修士,即便有师门长辈赐下的护身秘宝或修习了隐匿秘法,在王老的推演下,多少也能窥见一丝端倪。
像这般彻底断链,宛如面对一片虚无的情况,她执掌万宝阁多年,闻所未闻!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茯苓”,其背后的水,深得超乎想象!
其背后的存在,强大到足以轻易抹除任何试图窥探的痕迹!
女子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惊疑不定。
她立刻收敛心神,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有一丝后怕。
“竟是如此?!妾身鲁莽,不知深浅,竟叨扰前辈,耗费前辈心神,实属不该!还望前辈恕罪!”
她深深一礼,姿态放得极低。
王老挥了挥手,收起了悬浮的青铜阵盘,脸色依旧凝重。
“无妨。推演本就是老夫分内之事。只是……”
他目光如炬,穿透幻云纱,仿佛直视着女子的内心,语重心长地告诫。
“丫头,此事非同小可。能遮蔽天机到如此地步,绝非等闲!其背后牵扯的存在,恐怕远超你我想象。此人,无论其本身如何,你万不可轻举妄动!一丝试探之心都不可有!否则,恐招致泼天大祸!”
他沉吟片刻,又道。
“待老夫回去之后,以镇阁之宝‘周天星衍盘’再尝试一番,看能否引动一丝天机。若有结果,自会告知于你。在此之前,切记,谨慎为上,只可静观其变,不可妄生枝节!”
女子心头凛然,王老如此郑重的警告,是她从未听过的。
她再次深深施礼,声音无比郑重。
“前辈金玉良言,妾身铭记于心!绝不敢有丝毫妄动!一切静待前辈消息。”
王老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去。
他的身影融入大殿深处的阴影,步伐依旧沉稳,却仿佛带着一丝沉重。
殿门无声合拢。
万宝阁主殿内,重归死寂。
那曼妙的身影依旧静立纱帐之后,久久未动。
她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却如幽潭般深邃难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精致的小瓶,冰凉的瓶身传来一丝寒意。
“遮蔽天机的大能……茯苓……”
她红唇微启,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
惊惧之后,一种更深的、混合着强烈好奇与野心的光芒,在她眼底悄然燃起。
王老的警告犹在耳边,但一个能惊动如此大能的人物所携带的秘密……
其价值,又岂是区区风险所能衡量的?
她静静地站着,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猎手,等待着,盘算着。
大殿空旷,只余下她指尖蔻丹那一点粉樱色,在幽光下兀自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