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撕开衣襟的刹那,一股比墨绿汁液更粘稠、比井底阴寒更刺骨的黑暗气息,如同溃堤的腐水,从他心口那幽光闪烁的烙印中喷涌而出!那烙印繁复诡谲,核心纹路与蓑衣星阵、井口阴苔阵图同源,此刻却像活物般蠕动,贪婪吞噬着他拍击烙印时喷溅的黑色心血。
“嗬…嗬嗬…”货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身体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如陈年树皮。但与之相对的,是他周身弥漫的黑暗气息却急剧膨胀、凝实,形成一圈扭曲光线的浓稠黑雾。黑雾中,隐约可见无数怨毒嘶嚎的扭曲面孔沉浮隐现,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绝望与死意。
“锁龙井…开!”他嘶哑咆哮,双手维持着那个诡异的手印,猛地指向林清然身后——那口喷涌过阴气的深井方向!
“轰隆隆——!”
大地深处,传来远比之前更剧烈、更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地脉深处疯狂撞击着束缚!整个村庄剧烈摇晃,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浓郁的土腥和水锈味混合着硫磺般的刺鼻气息冲天而起!塘坝上,青铜日晷仪的嗡鸣声愈发急促悲怆,仪缘垂落的翡翠辰砂竟真的化作了粘稠的、散发着微光的血红色液体,如泣如诉般滴落铜蟾口中。
林清然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恶意瞬间锁定了自己,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滑腻触手缠绕上灵魂,疯狂拖拽着他向那口深不见底的“锁龙井”坠去!腕间断裂的凉索草绳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固暑魂”灵性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休想!”一声苍老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仪的断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老里正(前朝皇帝)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林清然与那口深井之间!他手中紧握的,不再是那杆烟锅,而是一截古朴沉重、表面布满云雷纹的青铜圭表——正是昨日校影时,从影俑心口剥落的那半截!此刻,这半截圭表在他枯瘦的手中,竟散发出温润而浩大的青铜辉光,与塘坝上悲鸣的日晷仪隐隐呼应!
老皇帝看也没看状若疯魔的货郎,他布满皱纹的脸沉静如水,浑浊的眼底却翻涌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与决绝。他高举圭表,对着剧烈震动的大地、对着喷涌不祥黑雾的货郎、对着那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深井,口中吐出古老而晦涩的音节,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之重,狠狠砸在动荡的地脉之上:
“星野列张,辰宿归位!镇!”
嗡——!
半截圭表光芒大放!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铜色光柱,猛地从圭表尖端射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定海神针般,狠狠贯入脚下剧烈摇晃的大地!光柱落点,正是林清然用凉索刺破、此刻正疯狂涌出阴寒邪力的老槐树根节点!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寒冰!青铜光柱与地脉中翻涌的阴寒邪力猛烈对撞,爆发出刺耳的尖啸!那汹涌欲出的“锁龙”撞击之力,竟被这看似纤细的光柱硬生生顶住、延缓!地面裂开的缝隙中喷涌的黑气为之一滞!
“爹!”少年皇帝(太子)的惊呼从不远处传来。他显然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变故惊动,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手中紧紧攥着几根削尖的竹竿——那是他慌乱中能找到的唯一“武器”。看到父亲枯瘦身躯挺立在前,引动圭表抗衡地脉邪力的伟岸背影,少年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担忧。
“稳住晷仪!”老皇帝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额角青筋暴起,显然维持这圭表光柱消耗巨大,“引辰砂之力,护住酒脉时基!那是唯一的‘锚’!”
林清然瞬间明悟!老皇帝在用这半截圭表暂时钉住地脉邪力的爆发,争取时间!而能真正稳住这方天地时序、对抗“锁龙井”吞噬之力的关键,在于塘坝上那件沟通天时的青铜日晷仪,以及仪中蕴含的、与酒脉相连的辰砂之力!那是这片土地“时间”的锚点!
他强忍着灵魂被拖拽的剧痛和异能耗尽的眩晕,猛地扭头看向塘坝方向。只见日晷仪在剧烈的震动中嗡鸣不止,仪身缠绕的十姊妹藤蔓已被震断大半,那顶由藤蔓与日影交织的金线罗伞雏形更是摇摇欲坠。仪盘上,血色的辰砂液体流淌得越来越快,铜蟾几乎要被灌满,悲鸣声越发凄厉。
必须稳住晷仪!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升起。林清然挣扎着想要站起,冲向塘坝,但货郎岂会给他机会?
“老东西!找死!”被圭表光柱阻碍的货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心口的烙印幽光暴涨,周身翻滚的怨毒黑雾猛地收缩,凝聚成一条粗如儿臂、完全由绝望死意构成的漆黑锁链,带着刺耳的鬼哭神嚎之声,撕裂空气,狠狠抽向正在全力维持圭表光柱的老皇帝!这一击若是抽实,以老皇帝此刻的状态,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林清然目眦欲裂,却无力阻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如同受伤猛虎的绝地反击,猛地从陆骁所在的小院方向炸开!紧接着,一道裹挟着凛冽罡风与浓重血腥气的魁梧身影,如同炮弹般撞塌了半堵院墙,带着漫天飞溅的墨绿色汁液和断裂藤蔓,悍然冲入场中!
是陆骁!
他此刻的模样堪称惨烈。半边银面具上布满了腐蚀的凹痕,肩头、手臂、后背遍布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墨绿色的汁液混杂着鲜红的血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但他手中那柄猎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刀身上沾染的墨绿汁液竟被一股狂暴炽烈的内息生生蒸发,发出“滋滋”白气!他周身散发着浓烈如实质的煞气,双目赤红,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修罗!
那道抽向老皇帝的漆黑死意锁链,成了他第一个宣泄的目标!
“给我碎!”
陆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身形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看锁链袭来的方向,只是凭着野兽般的战斗本能,反手一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狠狠劈向那道漆黑锁链!
刀光如血月乍现!
“锵——!!!”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声响彻四野!猎刀与死意锁链碰撞的刹那,爆出大蓬暗红色的火星!那由纯粹怨毒死意凝聚的锁链,竟被陆骁这蕴含狂暴怒意与精纯煞气的一刀,硬生生劈得剧烈震颤,黑雾翻腾,发出无数怨魂濒死的尖啸!锁链抽击的轨迹被狠狠荡开,擦着老皇帝的衣角呼啸而过,重重抽在旁边的地面上,腐蚀出一个深坑,黑烟滚滚!
陆骁也被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虎口崩裂,鲜血淋漓,踉跄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他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在货郎身上,那目光中的杀意,几乎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陆骁!”林清然看到他浑身浴血的惨状,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担忧的时候!
货郎被陆骁这悍不畏死的一刀阻了一阻,更加暴怒。他心口烙印幽光再闪,更多的黑雾涌出,试图再次凝聚死意锁链。
“清然!晷仪!”老皇帝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传来,维持圭表光柱的他脸色已有些发白,“引动你的‘根’!呼应辰砂!只有你能稳住它!”
引动我的“根”?呼应辰砂?
林清然浑身一震。老皇帝指的是什么?是他的植物催熟异能?还是他沟通“山神”复苏酒脉的特殊感应?
时间不容他细想。塘坝上,日晷仪的悲鸣已带上了一丝崩溃的征兆,血色的辰砂流淌如注,那维系着这片土地“时间”的锚点,正在急速松动!
没有凉索,没有异能储备…他还能做什么?
林清然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日晷仪上,锁定在那些流淌的血色辰砂上。绝望之中,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升起。那些辰砂…那些由日精月华、天地正气凝聚的砂砾,似乎与他体内某种源于自然、源于酒曲发酵、源于对万物生长本能感知的力量…隐隐产生了一丝共鸣?一种同源的、渴望秩序与生机的脉动?
是了!辰砂的本质是朱砂,是矿物,亦是炼丹固本、调和阴阳之物!而他的酿酒之道,同样是调和五行、激发谷物果木生机灵韵的过程!他的异能,与其说是催熟,不如说是对“生机韵律”的感知与引导!
酒脉即地脉,地脉即天时!辰砂为引,量天测影,定的是时序,稳的是生机流转的根基!
“我…明白了!”林清然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豁然贯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明悟!他不再试图冲向晷仪,反而猛地闭上双眼,不顾灵魂被拖拽的剧痛,将全部残存的心神,所有对这片土地、对四季轮转、对谷物生长、对酒液酝酿的深刻理解与本能热爱,尽数凝聚、压缩!
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酿酒小屋,看到了竹筒中缓缓流淌的新酒,闻到了谷物在窖池中发酵的芬芳,感受到了葡萄藤在阳光下舒展枝叶的欢愉…这些最纯粹的生命韵律,如同涓涓细流,在他枯竭的识海中艰难汇聚。
然后,他朝着塘坝方向,朝着那悲鸣的日晷仪,朝着那流淌的血色辰砂,发出了无声的呐喊,不是用喉咙,而是用灵魂深处最本源的那一丝与大地、与天时相连的“根”!
“定!”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带着新酒般清冽气息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穿越混乱的战场,精准地拂过塘坝上的青铜日晷仪!
嗡——!
奇迹发生了!
悲鸣的日晷仪猛地一颤!那急促紊乱的嗡鸣声,竟在这一丝微弱意念的拂拭下,奇异地平缓了一丝!仪盘上疯狂流淌的血色辰砂,流速也肉眼可见地减缓下来,如同暴躁的河流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虽然依旧血色弥漫,但那份濒临崩溃的绝望感,被硬生生扼住!
“咳…!”林清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强行引动这超越极限的灵魂共鸣,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
陆骁如同疯虎般扑向了再次凝聚死意锁链的货郎,刀光与黑链激烈碰撞,火星四溅!
老皇帝维持着圭表光柱,身体微微颤抖,却依旧如山岳般挺立!
少年皇帝冲到了自己身边,用削尖的竹竿,笨拙却坚定地挡在了自己身前,稚嫩的脸上满是恐惧,却没有后退半步!
塘坝上,日晷仪的血色辰砂,流淌得似乎…更平稳了一些…
而货郎心口那幽暗的烙印,在陆骁狂暴的刀光和晷仪重新稳固的双重压力下,光芒竟剧烈地闪烁、明灭起来,仿佛内部的某种平衡正在被打破…
大地深处,那被圭表光柱钉住的“锁龙”撞击,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狂暴、更加绝望,仿佛被激怒的困兽,正在积蓄着毁灭一切的终极力量…
意识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