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瓮中春
陶罐裂缝渗出的酒液浸湿袖口时，林清然终于看清那粒酵母菌的异状——菌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雨滴，爆裂成星子般的荧光。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却撞上块硬物。
\"当心。\"
陆骁不知何时折返，单手拎住他摇晃的陶罐。猎户掌心的老茧刮过青霉斑驳的罐身，菌丝竟如活物般蜷缩起来。林清然盯着对方被血浸透的绑腿，突然想起原着提过西北黑骑军的秘术：以人血养蛊，可辨百毒。
祠堂里的哭嚎不知何时停了。里正捧着裂开的族谱追出来时，正撞见陆骁撕下野猪皮裹住少年的脚，\"明日送新褥子来\"的吩咐混着血腥气，惊得老者险些摔了祖宗牌位。
\"使不得啊陆猎户！\"里正攥着山羊须直哆嗦，\"按族规，双儿出阁前得在祠堂…\"
\"烧三天长明灯？\"林清然突然轻笑，指尖抚过供桌裂缝，\"就像七年前烧死我娘那样？\"他故意将陶罐往烛台边推了半寸，酒糟酸气混着祠堂陈年的焦糊味漫开，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撞破窗纸。
陆骁的刀鞘突然横在两人之间。
\"戌时三刻。\"玄铁冷光映着供桌烛火，猎户转身拎起野猪头，\"该祭山神了。\"
村西头的猎户屋比想象中暖和。
林清然蜷在火炕角研究陶罐时，陆骁正在院里剥狼皮。月光漏过柿子树，将男人背上的旧疤照得分明——那分明是幅残缺的舆图，蜿蜒至腰际的墨迹被兽爪撕去大半。
菌丝突然在罐底拧成漩涡。
林清然用竹筷蘸了点发酵液，舌尖传来的刺痛感让他浑身战栗。这根本不是米酒！过度增殖的酵母正在分泌某种蛋白酶，尝起来竟像他前世研发的植物催熟剂……
灶膛突然爆响。
陆骁提着剥皮刀冲进屋时，正撞见少年将手指伸向滚烫的陶罐。菌丝缠住开裂的陶土，青霉以诡异的速度覆盖了整片裂痕。林清然额间红痣艳得滴血，恍惚间又看见实验室的培养箱——那时他刚发现酿酒酵母能改良沙漠作物根系。
\"别碰！\"
陶罐被猎户一掌扫落火塘，爆开的酒雾却凝成青色焰浪。陆骁的麻衣下摆瞬间燃起，林清然抄起炕头黍米枕头砸过去，菌丝竟顺着火焰爬上男人手腕。
剧痛袭来时，前世记忆碎片突然闪现：
硝烟弥漫的城楼上，同样戴面具的男人抱着他跳下火海，背后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骁哥？\"
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两人俱是一怔。陆骁徒手捏灭腕间鬼火，残缺的左耳微微抽动：\"你如何知道我的名讳？\"
菌丝突然尽数枯萎。
林清然盯着恢复平静的陶罐，喉间漫上铁锈味。方才的幻象太过真实，他甚至记得箭矢穿透琵琶骨时，陆骁滴在他颈间的血是桂花酿的味道。
院外突然传来纷沓脚步声。
\"走水啦！\"
里正带着青壮撞开篱笆时，陆骁正将少年囫囵个裹进狼皮褥子。众人只见那凶名在外的煞星单膝跪地，用从未听过的柔缓声调哄着：\"吞下去。\"掌心托着的，是颗沾血的野山楂。
林清然齿关咬破果皮时，满屋酒气突然化作甘霖。檐下接雨的陶瓮发出咕咚声响，沉寂多年的老柿子树抽了新芽。
\"山神显灵啦！\"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嗓子，人群呼啦啦跪倒一片。林清然蜷在褥子里闷咳，余光瞥见陆骁正在捻指尖灰烬——那是被烧成晶体的菌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更漏指向子时。
当里正捧着族谱求他\"赐福\"时，林清然正用菌丝水浸泡野葡萄籽。望着院里那排突然成熟的柿子树，他忽然将陶罐碎片递给陆骁：\"劳驾，磨成粉。\"
猎户的刀尖在月色下翻飞，瓷粉簌簌落进瓦盆。林清然蘸着酒糟在桌面勾画，菌丝随着线条游走成清晰的图纸：改良的曲辕犁，三层滤酒器，甚至还有……
\"水车？\"陆骁突然按住他发抖的手腕。
\"能引后山温泉的。\"林清然喘着气指向舆图疤痕，\"你背上缺失的河道走向，该有处硫磺矿。\"
火塘爆出最后一点火星。
当晨雾漫过山坳时，最早进山的货郎看见陆家屋顶悬着彩虹——那凶神恶煞的猎户蹲在房梁上，正给新酿的酒坛子拴红绳。而传闻中得山神眷顾的小夫郎裹着狼皮，枕着族谱睡得正香。
只是没人注意到，少年袖口滑落的菌丝正悄悄爬上供桌，将\"林清然\"三个字缠成了金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