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可听贝多芬《第八号奏鸣曲》第二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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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云间。想见你。”
再度依依不舍看一眼手机,在电梯门“叮”地划开之前,苏梨匆匆把补妆散粉与手机放回挎包。
轻盈地,她抬头迈出电梯,走进Fri-Night的空中酒廊,“云间”。
透过倾斜的幕墙,冬季下午的阳光透亮又清澈,均匀洒在绣满四时繁星的地毯上。
苏梨脚踩在上面,正如她的心情,又暖又软。
不怪她心情格外好。元旦之后,短短小半月时间匆匆流逝,她与顾慕飞的关系却愈加微妙。
尤其,当他并不像一个有感情的人,这种感情上的微变就更为显着。
苏梨轻轻抚摸咽喉处血痂已退的一点凹痕……在紧随其后的每个深夜,顾慕飞就像在漆黑的山巅找到唯一让他取暖的人。
他与她紧紧依偎,栖息在他的鹰巢里。
爱……不会说谎。
尽管苏梨对自己的爱惶恐极了,但顾慕飞对她却越来越温柔放任。这让她终于一点一点探壳而出,慢慢尝试做自己。
尽管,在常年习惯性的逢迎之后,这并不容易。
而且,她似乎获得顾慕飞的某种默许,让她在他的生活中随意出入。
苏梨现在时常会想起他、牵挂他,想在每一天的最后都能见到他。终于,顾慕飞完完整整嵌入她的生活,占据她的一席之地。
无论灵与肉,苏梨都已浅尝到他的爱重滋味。
他们现在,还算……包养关系吗?
显然,她的银行账户说,算。
但她的心……他的心……
苏梨一眼望出去,下午的酒廊惬意又舒适,白大理石天花板云一样舒展,只有零散客人在远处聊天。
不远的中央吧台后,老板娘露露暖笑着,向她招手:
“梨花来啦?大学里还好吗?快来跟我讲讲,最近有没有好玩的事?”
苏梨和顾慕飞密切来往,居然让她和云间的老板娘露露处成朋友,像她们本就天然相投。
苏梨来到吧台前。想必,让顾慕飞再多为她等几分钟,他也不会介意:
“好玩的事?熬夜写论文算不算?”
苏梨抿嘴笑。
“这学期就要结束,大学生们还不是被论文压得喘不过气。”
“论文呀……真好。那你想写什么,想好了吗?图书馆太无聊的话,来我这里写。”
按老样子,露露给苏梨调了一杯樱桃martini,双手在吧台托腮,向往地甜笑。
“嗯……我想,写《摩尔人对欧洲后审判建筑的持续影响》吧……”
此时,苏梨回想起那座摩尔人的阿尔罕布拉宫:
在那里,有异国他乡紫罗兰的晚霞、蛋白的新月,还有他向她坚定不移伸来的臂弯……
“……牵紧。”
……直到,他握住她的手,牵到心口,亲手交出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洁白牙齿叼住红通通酒渍樱桃的梗,苏梨面颊微微一红:
“哦……露露姐,上次你委托我做的玄关设计,我还没感谢你对我的经济支持——”
听到苏梨一本正经这么说,本来正随手整理吧台,露露“扑哧”一声,忍不住甜笑出声:
“什么‘经济支持’呀,说得怪怪的。你自己凭本事挣,难道甲方不付设计费的吗?
“我可难得当一次说话算数的甲方。
“啊呀,这些效果图……是小梨你自己手绘的吗?我家玄关能这么好看——”
苏梨与露露围着手机上的效果图又说又笑。这时,不知何处而来的welsh漆黑西服革履,像乌云。
他停在二人身后几步之处:
“苏小姐。”
身量非凡高大,welsh今天似乎格外拘谨:
“boss吩咐,请您去办公室。boss有紧急事务必须亲自处理,马上就回。”
苏梨点头。顾慕飞每天繁忙,但从不曾放过她的鸽子。她与露露简单道别,定下交稿的时间,步伐轻盈,跟随welsh来到酒廊后的办公室。
她前脚刚完整踏进门,紧接,welsh就在她身后关门退出。办公室里只剩下她自己。
苏梨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与上次她被顾慕飞“软禁”的包间相比,这间办公室着实不大,也不直接朝阳。
迎面而来,落地窗外,鹦鹉江如闪亮光带,在此打过宽阔的弯。货轮在阳光与高楼阴影中交替悠游。
纯黑羊毛地毯与黑胡桃木墙板铺陈整间,苏梨竟觉得阴沉厚重。可隔着半开的垂帘,房间里又浮动起凝滞的、让她顿感安详的下午昏黄。
房间尽头,只一张沉稳又宽阔的简单书桌。一尘不染光亮的桌面上,干邑酒杯半空,白色文件简单平放。
黑皮面办公椅此时空空如也,转向一边。一如他刚匆忙离开。
苏梨心忖——平常,顾慕飞就在这里,操纵整个灰色世界的么?
坐在沙发椅里,苏梨耐心等待,静静回想顾慕飞……不知不觉,却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
从来,他也没让她等过这么久。
——也许,事情棘手。苏梨想,她最好不要贸然打扰他
坐等实在无聊,苏梨起身,开始四下打量:也许,他的办公室也像卧室,能藏着整面墙的书海让她打发时间呢?
她视线寻寻觅觅,寻找墙柜的痕迹,眸光不经意一扫。桌上的白色文件却太亮眼,牢牢钩抓住她的视线。
——虽然模糊,但——苏梨迟疑:
那不是……她母亲的照片吗?
顾不得许多,几步,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扑在书桌前,俯身专注去看:
姓名:苏雁
性别:女
年龄……
……
这是一份相当详尽的报告,职业、学历、婚姻、子女,甚至她母亲孤僻的生活习惯,都被掰碎摊在纸面,一览无余。
一时,苏梨满脑子都是懵的,俯在桌上整个人都木住了。
她知道顾慕飞收集情报、运用情报,但——
她的母亲?
苏梨皱眉。她不明白。
此时惊愕压倒一切,早忘却自己平日里一切计较与谨慎,苏梨本能拿起母亲的这份报告。
报告下,却露出另外一份。一样的格式,却似乎厚许多。
报告开头的这张照片,苏梨看着就更熟悉了:
姓名:苏梨
性别:女
年龄……
……
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更为详尽。
苏梨,她这个人,她全部二十四年的生命——
她的个人经历、性格特点、生活方式,连她十四岁时骚扰过她的老师——那人姓甚名谁、结局下落……
甚至,连她拜金、她几任前男友具体的名字家世、她与他们如何结交、又如何把他们利用完就分手……
她的爱好、倾向……
都冷冰冰历历在册。
就像,如影随形,明明与她共命运,她自己的呼吸却突然在胸腔里对她反手捅刀,刀刀致命。
完全出于惯性,手指机械地,苏梨一页页读下去。翻过的纸页雪片般坠地……她的大脑却完全空白。
不知不觉,她才意识到,自己手中……已只剩单薄的一张纸。
她已经翻到报告的结尾。
干净的纸页锋利洁白,拿在她凉透僵硬的手中。在报告汇报人的最下方,深青金蓝色的两行,钢笔字迹锋芒毕露、锐利刺眼。
这手浑然自如的瘦金体行书,还有不带任何感情的口吻……她……
她已再熟悉不过了:
“她喜欢颜值和钱。接近她,收买她,引诱她,利用她。母亲比女儿更有价值。”
骤然,苏梨心口真空。
手中,最后的纸页翩翩洒落。她眼前早已溢满了泪水,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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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Ave mar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