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碾过安置点的碎石路时，林峰的指节在车门把手上绷得泛白。
晨雾还未消散，实验室的灰色外墙就像浸在水里的石板。
但当钱敏喊出“门开了”的那一刻，他看见赵教授的白大褂被风吹起一角——老教授正踮起脚去够门框上的防尘条，活脱脱一副二十年前带他做本科实验时的模样。
“林博士！”搬运组的小王扛着冷冻箱撞开玻璃门，箱体结霜的表面蹭掉了一块墙皮，“基因库的液氮罐在靠墙第二排！艾丽娅女士说要避开电磁干扰区！”
林峰的手套上还残留着货车座椅皮革的味道。
他转身时撞翻了脚边的工具箱，改锥滚到了艾丽娅脚边，被她硅基鞋底轻轻一压就定住了。
“这里。”她身上的光纹泛起浅蓝色，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闪烁的方框，“离星的神经接口需要三平方米的无金属区域，我昨天用星穗扫描过。”
星穗。
林峰的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实验室爆炸时，那株银色植物的枝桠缠住了艾丽娅的手腕，替她挡住了飞溅的合金碎片。
此刻它在实验室中央的培养箱里，花蕊上还留着焦痕，但在众人走动带起的气流中轻轻摇晃，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阿明！”李将军的声音从门口炸响，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你那套人工智能调度系统到底能不能用？刚才运输队把离心机搬到储藏室去了！”
穿着深灰色工装的男人从设备堆里直起腰，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灰。
阿明推了推镜框，指尖在腕间的便携终端上快速滑动，实验室角落的机械臂突然发出嗡嗡声，精准地钳起一台显微镜转向操作区。
“修正了路径算法。”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精密仪器，“现在所有运输节点都会避开电磁干扰区——包括艾丽娅女士的接口区。”
艾丽娅身上的光纹突然亮了两下。
她蹲下身子，指尖轻轻触碰地面上的蓝光方框，在硅基皮肤与混凝土摩擦的细微声响中，林峰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嗒”。
一块地砖缓缓升起，露出下方嵌着的银色圆盘——离星的神经接口，竟然在他们抵达之前就被预先埋进了安置点。
“赛伦。”艾丽娅抬起头，光纹变成温暖的银白色，“他说过会给我们‘最稳妥的支持’。”
实验室的门被风吹开的刹那，身着深紫色制服的离星人正站在晨光里。
赛伦的外骨骼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额间的生物芯片流转着与艾丽娅相似的光纹。
“运输时偏移了0.3度。”他举起手里的仪器，“接口需要重新校准，否则星穗的神经连接有17%的概率触发自毁程序。”
林峰的后颈瞬间绷紧。
三天前艾丽娅躺在操作台上时，硅晶片裂开的细缝里渗出的淡金色液体，此刻还在他的梦里发烫。
他弯腰捡起改锥，递给赛伦时指尖微微颤抖：“需要多久？”
“三小时。”赛伦接过工具，外骨骼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但你们的二氧化碳吸收植物培育计划，必须在24小时内启动——根据地球气象局的最新数据，小行星带的引力扰动提前了。”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李将军的军靴碾过一片碎玻璃，清脆的响声惊得星穗的花蕊蜷缩起来。
“老规矩。”将军掏出烟盒又放下，“科研优先，撤离计划延后。但林博士，”他转向林峰，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你们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
林峰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向艾丽娅，她身上的光纹随着星穗的颤动起伏，就像两片交叠的星轨。
“我们可以做到。”她说，声音轻柔却十分笃定，“星穗的基因库中有离星沙漠植物的抗逆性片段，结合赵教授的c4光合途径优化……”
“小艾说得对。”赵教授不知何时站到了操作台前，他摘下老花镜擦拭，镜片上还沾着搬运时蹭上的灰尘，“二十年前我在塔克拉玛干种耐碱棉，那时候哪有这宝贝？”他朝星穗点了点头，“现在有离星的技术，有阿明的人工智能算法规划路线，还有这小两口的胆量——三天时间？足够种出半亩地的幼苗了。”
笑声像涟漪一样荡漾开来。
阿明的终端突然发出蜂鸣声，他低头扫了一眼，抬头时眼睛发亮：“接口校准完成度达到87%，赛伦先生修正的参数与人工智能模型匹配了！”
林峰转身时，艾丽娅已经将星穗的叶片轻轻按在神经接口上。
银色叶尖与圆盘接触的瞬间，实验室的灯光骤然闪烁了三次——那是离星设备启动的标志。
“开始吧。”她抬头看着他，光纹里跳动着他熟悉的温度，“这次，我们不会再弄丢钥匙。”
接下来的72小时过得就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阿明的人工智能系统将实验流程压缩了40%，机械臂按照他编写的程序精准地递来试剂；赵教授守在培养箱旁，每隔两小时就用放大镜观察幼苗的叶脉；赛伦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但在他们遇到难题时，他会突然指出“硅基酶在37.2c时活性最高”——而那温度恰好是林峰的体温。
“看。”第四天清晨，艾丽娅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她指着培养箱里的幼苗，叶片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紫色，但在二氧化碳浓度超标的测试舱里，它比任何地球植物都舒展得更快。
林峰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他戴上手套，轻轻触碰叶片。
触感就像新生的蕨类植物，但比普通植物坚韧三倍。
“抗逆性测试结果如何？”他问道。
“在 -20c的环境下冷冻24小时，存活率为91%。”阿明的终端显示着数据流，“在高盐碱土壤中的发芽率为87%，比预期高出12%。”
“二氧化碳吸收率呢？”李将军挤到跟前，军帽歪在脑后。
艾丽娅调出星穗的监测数据，光纹在空气中投射出柱状图：“单株每小时的吸收量是普通杨树的17倍。如果大规模种植……”
“够了。”将军突然拍了拍林峰的肩膀，力气大得让他差点踉跄，“这东西能让留在地球的人多活三个月——足够让移民船多搭载三千人。”他转身对通讯兵点了点头，“通知各基地，按b计划准备，三天后开始植物播种。”
实验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晨光照进窗户，在星穗的叶片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赵教授抹了一把脸，老花镜滑到了鼻尖：“我就说嘛，当年在戈壁滩啃馕的时候，我就知道……”
“林博士，艾丽娅女士。”赛伦的声音打断了他。
离星领袖的外骨骼不再反光，生物芯片的光纹暗了几分，“能借一步说话吗？”
林峰注意到他攥着的通讯器，表面有不自然的焦痕。
艾丽娅身上的光纹瞬间收紧成一条细链，这是她焦虑时的特征。
“怎么了？”她问道。
“离星的观测站。”赛伦的声音低了些，“刚才收到紧急通讯……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
实验室外的风突然变大了。
林峰望着艾丽娅光纹里跳动的幽蓝色光芒，听见星穗的叶片在培养箱里沙沙作响，就像在预演某种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握了握艾丽娅的手，硅基皮肤的凉意透过手套传来——和三天前一样，和二十年前第一次在实验室遇见她时一样。
“我们在。”他说。
艾丽娅身上的光纹重新泛起温暖的银白色。
她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那里有星轨在流动，有未知的挑战，也有他们共同紧握的、名为希望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