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
这个字像一颗无声的子弹,瞬间击穿了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高育良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从政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但“逃犯”和“枪”,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其分量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地方主官的神经。
这意味着,事态已经从一桩杀人案,升级为了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无法预估后果的公共安全危机。
一个手持枪械,熟悉政法系统内部运作,并且已经杀过人的亡命之徒,就像一颗行走在城市里的定时炸弹。
“消息可靠吗?”高育良的声音有些干涩。
祁同伟重重地点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梁家内部传出来的消息,绝对可靠。梁军有个习惯,在床头柜的保险箱里放一把备用枪,这事儿只有梁家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现在,保险箱被撬,枪不见了。”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侯亮平。
林远手指的敲击声停了下来,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之前还说侯亮平是条疯狗,现在看来,这条疯狗不仅疯狂,还长出了最致命的毒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陈海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西装,身姿挺拔,脸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谦和与疑惑。
“高书记,您找我?”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个人时,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在看到祁同伟时微微收缩,而在接触到林远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时,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陈海瞬间就明白了。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工作汇报,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鸿门宴。
高育良、祁同伟、林远……这三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里,目标还能有谁?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背后,冷汗已经浸湿了警服衬衫。
高育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审视,有失望,还有一种高位者特有的压迫感。
祁同伟也没有说话,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杀气,却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最终,还是林远打破了沉默。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看陈海,只是端起面前已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吹了口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陈海,你知不知道,侯亮平有枪?”
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海的心口上。
他脸色煞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可以冒着风险为侯亮平提供一个藏身之所,但他绝不敢拿整个吕州百姓的性命去赌。
持枪的侯亮平,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这一刻,陈海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父亲那张布满皱纹,却永远严肃正直的脸。
陈岩石啊陈岩石,你清高,你了不起!
你一辈子和稀泥,谁也不得罪,用“人民的名义”换了自己一世清名!
可你知道你儿子为了你这块金字招牌,活得有多累多憋屈吗?
现在,报应来了。
为了你那可笑的清誉,我连朋友都保不住,甚至要把他亲手送上绝路!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懑涌上心头,却又在瞬间化为深深的无力。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所有挣扎和侥幸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
“他在……城南,废弃的纺织厂宿舍区,三号楼,401室。”
陈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祁同伟霍然起身,眼中精光爆射,没有半句废话,转身就往外走,同时已经拨通了电话。
“一组二组,立刻到城南纺织厂宿舍区集合!目标,三号楼!封锁所有出入口,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雷厉风行,回荡在走廊里。
高育良看着失魂落魄的陈海,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陈海同志,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有些事,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
吕州,城南废弃纺织厂。
这里是城市被遗忘的角落,断壁残垣,杂草丛生。
三号楼401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方便面和香烟混合的馊味。
侯亮平烦躁地在屋里踱着步,时不时地看一眼窗外。
今天,陈海没有来。
从他逃到吕州开始,陈海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借口巡查,开车来这里一趟,给他送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并告知他外面的情况。
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他赖以生存的生命线。
但是今天,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陈海依然没有出现。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侯亮平的心脏。
他不是傻子,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出事了!
陈海一定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侯亮平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毫不犹豫,立刻抓起身边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背包,将那把从梁家偷出来的手枪死死地揣进怀里。
冰冷的触感,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熟练地推开厨房一扇破旧的窗户。
窗外,是一根锈迹斑斑的下水管道。
他不再有丝毫迟疑,像一只壁虎,敏捷地翻出窗外,抓着管道,迅速向下滑去。
就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远处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密集!
侯亮平脸色一变,暗骂一声,再也不敢停留,一头扎进了旁边一人多高的荒草丛中,借着复杂地形的掩护,朝着郊外的方向疯狂逃窜。
“砰!”
几分钟后,401室的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踹开。
祁同伟一马当先,持枪冲了进去,锐利的目光瞬间扫遍了整个房间。
空的!
房间里空无一人!
桌上的泡面桶还散发着余温,烟灰缸里的烟头似乎还未完全熄灭。
“妈的!”祁同伟低吼一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又被这只猴子给耍了!”
他立刻拿出电话,打给了高育良,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高书记,我们扑空了!侯亮平跑了,刚走没多久!他非常警觉,反侦察能力极强!我需要吕州警方全力配合,全城搜捕!”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高育良的声音凝重地传来:
“同伟,不用全城搜捕了。刚刚技侦部门追踪到了侯亮平今天上午的一个通话记录,他和一个在孤鹰岭附近开农家乐的老乡联系过,让他帮忙准备一些东西。”
祁同伟的呼吸猛地一滞。
“高书记,你……”
“我们有理由怀疑,”高育良的声音沉重如铁,“侯亮平,正往孤鹰岭方向逃窜!”
孤鹰岭!
当这三个字钻进耳朵里时,祁同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那段被子弹和鲜血浸透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冷静的堤坝。
那个他九死一生,差点把命丢掉的地方!
他仿佛又闻到了那里的硝烟和血腥味,感受到了子弹擦过脸颊的灼热。
侯亮平,你选的这个地方,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祁同伟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孤鹰岭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嗜血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