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寺后院偏殿已聚集了十几个孩童,他们见到顾清梦时,立刻欢呼着围上来。萧照渊退到角落,看着她熟练地分发点心,教孩子们认字。有个跛脚男孩特别黏她,一直拽着她袖子叫‘五姐姐’。
“小武的父亲死在了黑水关。”顾清梦不知何时站到了萧照渊的身边,“他娘亲哭瞎了眼。”
萧照渊胸口如压巨石。那些战报上的数字突然有了面孔——这个蹦跳着要糖吃的跛脚男孩,那个抱着布娃娃的瘦弱女童...皆是因为朝廷的一道道军令失去了父亲。
“朝廷的抚恤...”
“不够的。”顾清梦望着远处,“钱粮可换不来一个父亲。”
太阳西斜时,萧照渊帮着收拾完笔墨纸砚。顾清梦在寺门前与他告别,眼神复杂:“秦公子,日后不必再来了。”
“为何?”
“因为...”她咬了咬唇,“我可能要嫁人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萧照渊呆立原地,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手中还握着她‘不小心’落下的绣帕。
东宫的茶已经凉了第三回。
萧照渊盯着案几上顾清梦遗落的绣帕,脑海里不断回放栖霞寺那句‘我要嫁人’。每个字都像一根针,扎的他坐立不安。
“殿下,云妃娘娘已经派人催三次了。”曹正淳忍不住提醒。
萧照渊这才如梦初醒,匆忙换了件衣服便往云音殿去。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顾清梦说嫁人时微红的眼眶,她分明也不情愿,为何要拒绝他?
云音殿内,云妃正在修剪一盆绿植。见儿子魂不守舍的进来,她抿嘴一笑:“怎么?栖霞寺的梅花还没看够?”
“母妃,你怎么知道...”
“本宫不仅知道你去栖霞寺。”云妃放下金剪,“还知道顾家小姐跟你说要嫁人。”
萧照渊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他忽然发现殿内还坐着一位端庄妇人。此刻这妇人正用帕子掩着嘴角,眼中满是笑意。
“愣着做什么?”云妃嗔怪,“还不快见过顾夫人。”
萧照渊机械地行礼,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什么情况?难道顾家已经知道...
“殿下不必多礼。”顾夫人温声道,“清梦那丫头性子倔,若有冒犯...”
“不不,是本宫唐突了。”
云妃与顾夫人相视一笑。她拉着儿子坐下:“前些日子母妃邀请顾夫人赏梅,偶然提起你与顾小姐年岁相当...”
萧照渊心跳如鼓,手中茶盏倾斜都不自知,茶水浸湿了袍角。
“清梦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顾夫人接过话头,“那丫头自小有主意,我们便试探着提了提太子...”
茶盏‘咣当’掉在地上。萧照渊猛地站起:“您跟顾小姐说了?”
顾夫人被这反应吓了一跳:“只说了太子可能有意...怎么了?”
萧照渊突然大笑出声,笑的眼角都泛起了泪花。原来如此,顾清梦说要嫁人,是指要嫁给他这个‘太子’,却不知道‘秦渊’就是太子!
“母妃,儿臣有急事!”萧照渊匆匆一礼,转身就要跑。
“站住!”云妃严厉的说道。“把话说清楚!”
萧照渊只好将两次相遇简略道来。云妃听完,手掌‘啪’地打在儿子肩上:“你这傻孩子,差点错过了良缘。”
“清梦那丫头今日回来时,正好遇到他二叔休沐。听他二叔跟她说...”顾夫人突然说道。
“说什么?”萧照渊心头一紧。
“说...说与她同游的就是太子。”顾夫人苦笑,“那丫头当时脸瞬间红了,冲回闺房到现在可能都还没出来。”
顾家绣楼。
顾清梦将脸埋在锦被里,已经无声尖叫了半刻钟。她居然对太子说‘我要嫁人’!还是为了避免‘秦渊’伤心才如此说的。天啊,当时秦渊...不,是太子殿下肯定觉得她跟个傻子一般!
“小姐。”丫鬟在门外小心翼翼道:“夫人回来了。”
顾清梦猛地坐起:“娘说什么了?”
“夫人说...”丫鬟忍着笑:“太子殿下听闻您要嫁人,在云音殿打翻了茶盏,弄湿了袍子。”
顾清梦捂着发烫的脸颊。所以他不止是太子,还是真心喜欢她的秦渊。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
她突然跳下床,翻出一块半成品的荷包,木芙蓉才绣了一半。顾清梦咬断线头,重新穿针引线——这次,她要绣上龙纹。
次日清晨,东宫收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锦盒。萧照渊屏退左右,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精巧的荷包,正面绣着木芙蓉,背面是条憨态可掬的小龙,爪子里还抓着一只兔子。
“噗...”萧照渊笑出声,这正是除夕他们所放河灯上的图案。荷包里还有张字条:栖霞寺梅林,上元夜。
萧照渊当即召来曹正淳:“老曹,帮我准备两盏兔子灯,就是除夕那夜街上所卖的,要一模一样!”
十五,上元节,满城灯火。
顾清梦披着素色斗篷,独自等在栖霞寺梅林。月光将梅枝映的如同水墨画一般。她在树下不安的踱步,时不时看向来时的路口。
“顾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顾清梦转身,看见萧照渊一袭月白长衫,手中提着两盏熟悉的兔子灯。这一次他没有隐藏身份,腰间明晃晃的挂着九龙玉佩。
“殿下...”她刚要行礼,就被扶住。
“在你面前,我只是秦渊。”萧照渊将一盏兔子灯递给她,“那个陪你放河灯,吃糖葫芦的普通人。”
顾清梦接过花灯,眼中泛起水光:“可是我欺骗了您...”
“我也骗了你呀。”萧照渊轻笑,“不如扯平了?”
两盏兔子灯并排放在石阶上,映得两人面容温暖。
“殿下,您能不能不要一直看我。”顾清梦有些抵抗不住萧照渊炽热的眼神,转身就要跑。却被轻轻拉住手腕。
“这次,可以告诉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吗?”萧照渊温柔无比的询问。
“五岁时,在太学被某个坏蛋咬的。”她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
萧照渊脸色骤变:“所以当初欺负我的是你!”
顾清梦摇了摇头:“明明是你当初欺负别人,我是仗义相助,谁知某些人打不过我,就动口!”她抬起头,泪痣在月光下盈盈欲滴,“哼,我要知道秦渊是你,肯定不理你!”
萧照渊心头大震。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在五岁那年就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