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门帘掀起时,苏婉儿鼻尖先撞上一股沉水香。
老爷子正就着烛火拨弄炭盆,火星子噼啪溅起,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忽明忽暗。
苏明远倚在书案边,手里还攥着半卷《吴子兵法》,见她进来立刻直起腰,靴跟在青砖上磕出轻响。
\"婉儿来了。\"老爷子放下拨火棍,指节因常年握笔有些变形,\"明远说你从东市回来就不对劲,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婉儿解下斗篷搭在椅背上,袖中系统碎片仍在微微发烫。
她摸出那半片密函残页,摊在两人面前:\"这是今晚在书坊查到的——蜀纸掺蚕丝,十年前内府秘档专用。\"
苏明远凑过来,指腹蹭过纸纹:\"内府的东西怎会落在外头?\"
\"更要紧的是观史阁的隐墨。\"苏婉儿喉结动了动,\"周伯说这纸曾用来抄录《贞观政要》副本,可如今残页上的隐墨,我前日在沈清音帕子上见过同样的纹路。\"
老爷子的手顿在炭盆上方,枯瘦的手指蜷起又松开。
他年轻时当过弘文馆校书郎,对这些宫闱秘事比谁都清楚:\"观史阁...那是武后年间设立的秘阁,专管皇家谱牒与祥瑞记录。\"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明远连忙上前捶背,\"后来玄宗嫌其干预朝政,二十年前就封了阁门,钥匙收进了尚食局。\"
\"可他们没封死人心。\"苏婉儿按住老爷子手背,系统浮窗在她视网膜上跳动,\"方才系统提示'命运更替点,洛阳'。
结合沈清音的帕子、内府的纸,我猜他们要在洛阳换执笔者。\"
\"执笔者?\"明远拧紧眉头,\"是说操控命运的人?\"
\"是。\"苏婉儿想起系统里那些红蓝色的命运线,\"观史阁能篡改轨迹,沈清音若成新执笔者,我们之前护下的母亲、积累的商路,甚至整个家族的转机——\"她声音发哽,\"都会被抹回原线。\"
老爷子突然重重拍了下桌案。
茶盏跳起来,溅出的茶水在密函残页上晕开个深褐的圆:\"我苏家虽非高门,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从袖中摸出枚羊脂玉扳指,那是苏家家主的信物,\"你要去洛阳,我准。\"
\"爹!\"明远急了,\"洛阳现在是安禄山的势力范围,前月还有商队被劫——\"
\"所以你同去。\"老爷子将扳指塞进明远掌心,\"你妹的武艺虽好,到底是女儿家。
你带二十个护院,扮成药材商队。\"他转向苏婉儿,目光软下来,\"昨日你娘托人送了桂花糖,我让厨房装了两罐,路上带着。\"
苏婉儿喉咙发紧。
前世她是孤女,今生却有了肯为她涉险的家人。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斗篷,毛边扫过老爷子绣着松鹤的鞋尖:\"明日寅时启程。
小六子会在前门引开守卫,我们从角门出。\"
第二日卯时三刻,洛阳城的青灰色城墙已近在眼前。
苏婉儿裹着玄色短打,腰间别着商队的铜腰牌,鞍上挂着的药箱随着马蹄颠簸。
小六子缩在运药材的马车里,从帘缝探出半张脸,冲她比了个\"一切妥当\"的手势。
\"前面是北衙兵营。\"明远扯了扯缰绳,\"张叔说的旧部就在营外茶棚。\"
茶棚飘着焦糊的米香。
穿粗布短打的老卒正蹲在棚下啃炊饼,见他们走近突然直起腰,腰间的刀穗子晃了晃——那是边军特有的狼头结。
\"苏姑娘。\"老卒压低声音,\"您要的消息,我问了营里的伙夫。
这半月有三拨人进营,都佩着铜雀佩。\"他摸出块铜牌子,雀尾处刻着极小的\"观\"字,\"昨夜还听见他们说什么'月圆祭水'。\"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系统浮窗突然弹出\"洛阳北衙兵营:命运线交汇点(红)\",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摸出块碎银压在茶盏下:\"谢李叔。
小六子,你去兵营门口应聘护院,就说老家遭了蝗灾,要寻口饭吃。\"
小六子立刻扒拉干净脸上的灰,把破棉袄往身上拽了拽:\"姑娘放心,我装起可怜来,连我娘都认不出。\"他猫着腰跑远,背影很快融进兵营前的人流里。
日头偏西时,苏婉儿站在洛阳最大的藏书楼\"玉衡阁\"二楼。
霉味混着墨香钻进鼻腔,她翻到《太素命谱》最后一卷,泛黄的纸页间突然飘落张薄如蝉翼的笺纸。
\"命更者须于洛水月圆之夜,焚'天命符',方可承继命轨。\"她念出声,指尖发颤。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将\"洛水月圆\"四个字染成血红色——今日正是十五,月亮刚爬上东墙。
\"明远!\"她抓起笺纸冲下楼,正撞进明远怀里。
他身上还带着药香,是方才去药铺探听消息时沾的,\"沈清音今晚要在洛水换命!\"
洛水的风卷着寒气灌进领口。
苏婉儿蹲在芦苇丛里,看着月光在水面碎成银片。
明远的手按在她肩后,体温透过粗布短打传来:\"我数到三,你往左,我往右。\"
\"一。\"
\"二。\"
\"三!\"
两人同时跃起。
芦苇叶刮过苏婉儿的脸,她看见那道青灰身影正立在水中央的石墩上,手中金符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清音!\"她大喝一声,短刀出鞘的清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
沈清音转身,月光照亮她眼角的泪痣——那是前日在长安茶肆见过的,当时她正把\"苏府通房陈氏暴毙\"的谣言塞进茶客耳朵。\"苏姑娘来得倒巧。\"她指尖夹着火折子,\"你以为能拦得住天命?\"
\"我拦的不是天命,是你们这些篡改天命的人!\"苏婉儿挥刀劈向金符。
沈清音旋身避开,袖中飞出枚透骨钉,擦着她耳际扎进芦苇秆。
两人在石墩上错身而过时,苏婉儿看准时机扣住她手腕,金符\"当啷\"落在冰面上。
\"你根本不明白!\"沈清音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玉掉进寒潭,\"历史是条河,我们不过是河里的石头。
你护得住一时,护得住百年后的史书吗?\"
苏婉儿弯腰捡起金符。
符面烫着的云纹突然泛起金光,照得她眼前一片璀璨。
等再抬头时,沈清音已消失在芦苇荡里,只余水鸟的啼鸣在夜空里回荡。
\"没事吧?\"明远从芦苇丛里钻出来,额角有道血痕,\"我追了半里地没追上。\"
\"无妨。\"苏婉儿攥紧金符,符面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血管,\"她跑不了。\"
回客栈的路上,金符突然在她袖中发烫。
她借着灯笼光一看,符面的云纹竟渐渐晕开,映出座从未见过的宫殿轮廓——飞檐上立着九只凤凰,台阶下卧着石麒麟,比大明宫的含元殿更巍峨三分。
\"那是...\"她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抚过符面。
风卷着洛水的潮气扑来,将宫殿的影子揉碎在夜色里。
明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婉儿,到客栈了。\"
苏婉儿抬头,客栈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望着袖中仍在发烫的金符,忽然想起系统浮窗里那句\"盛唐执笔\"——或许从今晚开始,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