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晨雾未散时,苏映瑶站在廊下目送李常在登车。
李常在今日穿了件素青襦裙,外罩半旧的月白褙子,发间只别了支木簪——这是她特意叮嘱的,要扮作寻常民妇模样。
见苏映瑶望来,李常在扶着车辕的手顿了顿,垂眸凑近两步:“娘娘让奴婢去皇陵附近,可是……”她喉间动了动,目光扫过廊下正在扫落叶的小太监,声音压得更低,“可是也在查那位……真正的幕后之人?”
苏映瑶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那是从前在冷宫里,被皇后罚跪时都没熄灭过的不甘。
前世李常在因说错一句话被掌嘴,是她偷偷塞过伤药;今生她递来皇后私通的密信时,眼底的光便和此刻一样。
“是。”她伸手替李常在理了理被风掀起的鬓角,指腹触到对方耳后一道旧疤——那是皇后身边掌事嬷嬷拿银簪戳的。
“皇后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能让她敢把软骨散下到贤妃药里,敢把密信塞进西域商队的货箱……”她顿了顿,“总得有个执棋的人。”
李常在睫毛颤了颤,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娘娘,若那人比皇后更狠……”
“所以你只探消息,莫沾因果。”苏映瑶反手握住她的手,“日落前必须回来,若有变故,往城南破庙躲着,我让阿福带马车去接。”
李常在喉头滚了滚,最终只重重应了声“是”,便掀帘上了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远,苏映瑶望着车辙消失在朱漆角门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半枚玉佩——并蒂莲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书房时,墨羽寒的影子先一步落了进来。
他着玄色常服,腰间玉牌在廊下晃了晃,未等通传便掀了竹帘。
苏映瑶正翻着本《大昭舆图》,抬头时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前世他总隔着重重宫墙看她,今生这双眼睛倒像是要把人看进骨缝里。
“为何要在此时揭开皇后?”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昨日寿宴上,你大可以再等三日。”
苏映瑶合上图卷,指节抵着案几:“我等不了。”她望着他袖口金线绣的云纹——昨夜她替他整理朝服时,分明摸到那处鼓着硬物,是半枚并蒂莲玉佩,和她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您说过,天机图现,大昭必乱。可我更想知道,是谁让我爹的冤案压了十年,连棺木都烂在乱葬岗。”
墨羽寒的手指突然顿在案头,骨节泛着青白。
他盯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苏老爷临刑前塞给她的,刻着“平安”二字。
“你父亲的案子……”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与皇后无关。”
“那与谁有关?”苏映瑶往前半步,“是您吗?”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摇晃的轻响。
墨羽寒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袖中露出的玉佩一角。
他伸手去碰,又在将触未触时收回,指腹蹭过自己袖口那道凸起——那里藏着另半枚玉佩,温度几乎要灼穿布料。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过她的裙角,带起一阵冷香,“等李常在回来,你便知道了。”
门阖上的瞬间,苏映瑶突然想起前世墨羽寒战死的消息。
那时她在冷宫里啃着冻馒头,听小太监说摄政王的尸身被送回时,胸口插着支淬毒的箭,怀里还揣着块碎玉——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先皇亲赐的并蒂莲佩,说是要给他未来的王妃。
暮色漫进院子时,匿名信被塞进了她的妆匣。
信是用松烟墨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模仿粗人笔迹。
但地图上用朱砂标着的山洞,苏映瑶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天机图里标着“皇陵左三峰,松涛掩密道”的位置。
她捏着信的手在抖,前世她被赐死后,萧煜曾带人去皇陵挖过什么,后来却说是挖到了前朝反贼的兵器,可她分明听见小太监嘀咕,说地宫里有具穿龙袍的骸骨。
“赵侍卫。”她唤来守在院外的暗卫,“我要去城郊的破庙。”
“王爷有令。”赵侍卫垂首,腰间佩刀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今夜不许您踏出王府半步。”
苏映瑶望着他腰间的虎符令牌——那是墨羽寒亲赐的,他说过,赵侍卫的命比他的更金贵。
她突然笑了,从妆匣最底层摸出包迷香:“赵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若那山洞里藏着我爹的死因……”她将迷香递过去,“我得去看一眼。”
赵侍卫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别过脸去:“半柱香后,我让人在后门等您。”
子时三刻,山风卷着松涛灌进山洞时,苏映瑶的火折子“啪”地灭了。
她摸黑往前挪了两步,指尖触到潮湿的石壁——没有机关,没有密道,连块带字的砖都没有。
方才在洞口她还看见新鲜的土痕,此刻却只剩被铲得干干净净的地面,连半片碎陶都寻不见。
“有人比我先到了。”她对着黑暗轻声说,声音撞在洞壁上,惊起几只夜枭。
风突然大了,吹得她鬓边的珠花乱颤。
她摸出袖中玉佩,并蒂莲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墨羽寒袖中的那半枚,恰好能拼成一轮满月。
回到王府时,东墙根的老槐树上落了只乌鸦。
苏映瑶仰头看它扑棱着翅膀飞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时,正看见值夜的小太监捧着盏琉璃灯,灯影里映出张有些熟悉的脸——是萧煜身边的贴身太监,手里还攥着半张未拆的拜帖。
“苏娘娘。”小太监见了她,慌忙行了个礼,“陛下说,明日御花园的海棠开了……”
他的声音被风卷散在夜色里。
苏映瑶望着他手里的拜帖,忽然想起前世萧煜也是这样,在她死后捧着海棠来冷宫,说要封她为后。
可这一世,她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将玉佩攥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