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山,那间新挖的地牢里,又湿又冷,墙壁上还挂着水珠。
两盏油灯的火苗,被那阴冷的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把人的影子,在墙上扯得跟鬼似的。
那个刀疤脸的头领李虎,被一根泡过水的粗麻绳,结结实实地捆在一根立在地上的木桩子上。他抬起那张满是横肉的脸,瞅了对面的许青山一眼,从喉咙里头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想从老子嘴里问出东西,你们,还嫩了点。”
许青山拖了条凳子,就坐在他对面。他没看李虎,手里头,拿着把缴获来的短刀,不紧不慢地,用一块粗布,擦拭着上面还没干透的血迹。
斥候张三,则坐在一旁的轮椅上,手里拿着根木炭,和一块打磨光滑的木板,准备记话。
地牢里,安静的只剩下许青山擦刀的,那一下一下的,让人心里头发毛的摩擦声。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许青山才把那短刀擦得雪亮。他抬起头,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把人带进来。”
地牢的门,被拉开。
两个虎贲营的汉子,拖着一个早就吓得跟滩烂泥似的的人,扔在了地上。
是那个内奸,王二麻子。
李虎瞅见他,那只独眼里,一下子就瞪圆。
许青山站起身,走到那王二麻子跟前,用脚尖,踢了踢他。
“我那批货,什么时候走,走哪条道,你是怎么传出去的?”
王二麻子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哆哆嗦嗦的,就把他如何偷听,又如何借着下山采买的由头,将消息传给李虎手底下联络人的事,都一五一十的,招了个干干净净。
许青山听完,又走回到那刀疤脸跟前。
“你看,你的人,很能干。把你,还有你的六十多个弟兄,都整整齐齐地,送进了我这个口袋里。”
李虎那张脸,一下子就白了。他死死地盯着王二麻子,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
许青山蹲下身子,瞅着他,那声音,跟那从冰窖里头冒出来似的,不带半分温度。
“李都伯,你替黄都司卖命,他把你当成什么?一条会咬人的狗?”
“他让你来送死,事成之后,这石老山的功劳,怕也落不到你头上吧。我听说,他最近,又新提拔了几个心腹,都是些会拍马屁的货色。你这等只会打打杀杀的,怕是早就入不了他的眼。”
李虎的呼吸,粗重起来,那只独眼里,全是暴虐的红光。
“你懂个屁!”
“老子不懂。”
许青山点了点头,“我只晓得,黄都司让你来抢我的布。可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真正想要的,是云州府云家的那条盐路图?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派去追杀云家兄妹的那几十号好手,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这话一出口,李虎那壮硕的身板,猛地就是一颤。
他那只独眼,死死地瞪着许青山,那眼神里,除了惊骇,更多的是一种被欺骗和出卖的,疯狂的怨毒。
他晓得,许青山说的,是真的。
他也终于明白,自个儿,从头到尾,就是黄天雄手里头,一枚用来投石问路的,随时都可以丢掉的棋子。
他那心里头最后一点防线,也跟着彻底垮了。
“我说...我都说...”
他那声音,跟那漏了气的破风箱似的,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这间阴冷的地牢里,便只有李虎那沙哑的,带着点绝望的招供声,和张三手里那根木炭,在木板上,来回划动的沙沙声。
他招了。
他确实是黄天雄手底下,最是心腹的一个都伯。
这次来,明着是抢布,实则,是黄天雄借着这个由头,想把他石老山这支不受他掌控的武装,给彻底按死在萌芽里。
他还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黄天雄,近期将有大动作。
他打算,借着云州府周边几处山匪滋扰日渐猖獗的名义,向州府请命,领兵清剿。
他真正的目的,却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他自个儿的私兵,安插进那几个县的军营里,吞并兵权。
然后再设下毒计,栽赃陷害他那个最大的政敌——云州按察使张大人,说他私通匪类。
到那时,他黄天雄,便能将整个云州的军政大权,都独揽手中。
许青山安安静静地听完,没再多问一句。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两个虎贲营的汉子。
“把他们两个,都带下去,好生看管。”
第二天,清晨。
石老山的操练场上,五百多号人,都集结在此,鸦雀无声。
王二麻子和那个叫李虎的都伯,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高台之上。
高台下,是几十个同样被捆着的,黑山营的俘虏。
李黑风亲自走上高台,他手里拿着一张草纸,对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扯着嗓子,宣读着王二麻子的罪状。
“王二麻子,受敌银钱,交通外敌,泄露军情,致我山寨弟兄死伤惨重!按山寨十斩军规,此等行径,当...”
他顿了顿,那声音,如同炸雷。
“斩!”
王二麻子吓得是屁滚尿流,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公子爷饶命!乡贤饶命啊!我...我再也不敢...”
许青山没看他。
他只是对着底下那两个早就候着的,虎贲营的壮汉,轻轻地,摆了摆手。
手起,刀落。
一颗人头,滚出老远。
底下那几百号汉子,尤其是那些个新投来的兵痞,看着这血淋淋的场面,一个个都吓得脸色发白,大气也不敢出。
许青山这才走上高台,瞅着底下那些个神情各异的脸。
“背叛者的下场,都看清楚。”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在我石老山,有功,我赏。有过,我罚。谁要是敢在背后,捅自家兄弟的刀子,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转身,走下高台。
议事堂里,那张巨大的沙盘上,插着的全是代表着云州府各处关隘和城池的小旗。
许青山瞅着那张地图,尤其是“云州府”那三个字的位置,看了许久。
他知道,被动地守,已经没用。
他那根手指,从石老山的位置,缓缓地,划过那片连绵的山脉,最后,重重地,点在了那座他从未去过的,繁华又凶险的州府大城之上。
与其等那把刀,架到自个儿的脖子上。
不如,自个儿先当那个,提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