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山将那两封从云州府传回来的信,在桌上铺开。
这两封信,一封来自钱家的商行。
而另一封,则是云水瑶通过秘密渠道送出的。
李黑风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满脸凝重。
“公子,这通吃坊俺晓得。那是云州府地面上,最大的一家销金窟。”
许青山的手指头,不紧不慢地,在桌上叩击着。
随后,他抬起头,瞅着堂下的李虎。
“虎子,备车。你跟我,再去一趟云州。”
“公子,就咱们俩?”李虎也是一愣。那地方,一听就不是什么善地。
“就咱们俩。”
许青山站起身,“咱们不是去打架,是去赎人,人多了,反倒扎眼。”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扔给李虎。
“这里头,是一百两银子。五十两,还债。剩下的,是给那位张巧手的安家费。咱们得让她晓得,跟着咱们,往后的日子,有奔头。”
秦若雪走了过来,她把一件刚缝补好的,厚实的夹袄递到许青山手里,那双精明的凤眼里,全是藏不住的担忧。
“外头不比家里,凡事多留个心眼。那赌场,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千万小心。”
苏玉瑶也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参茶,她没多话,只是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就那么瞅着他,里头的意思,都明明白白。
许青山接过参茶,一口喝干。那股子暖意,顺着喉咙,一直就落到了肚子里。
他对着几个女人,点了点头。
“放心。”
第二天,一辆瞧着最是寻常的骡车,便又一次,进了云州府。
许青山和李虎,没先去钱家,也没去寻李虎。两人换了一身最不打眼的粗布短褂,径直就去了城南。
那通吃坊,建在城南最是热闹的一条街上。三层高的红木小楼,门口挂着两盏巨大的红灯笼,即便是大白天,里头也是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一股子汗臭、酒气、还有那熏香混在一块的怪味,就扑面而来。
许青山和李虎,一脚踏进那高高的门槛。
里头,黑压压的全是人,跟那赶集似的。
光着膀子,满脸红光的赌徒,围着一张张赌桌,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大”、“小”。
穿着身暴露的,薄如蝉翼的纱衣的姑娘,在人堆里头穿来穿去,端着酒水,那眼波流转,也不知道是在看人,还是在看人兜里的钱袋子。
还有那些个穿着统一号服,手里提着棍棒,来回巡视地打手,一个个都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跟那鹰隼似的,四下里扫视。
两人没往里头挤,只是寻了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要了两碗最是寡淡的粗茶。
李虎那双虎目,警惕地在四周扫视,那只没受伤的手,一直就没离开过腰间那柄厚背的砍山刀。
许青山则瞅着那赌场后院的方向,他晓得,像张巧手那样的“抵押物”,多半是关在那瞧不见光的地方。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一个穿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身形有些佝偻的妇人,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脏水,从后院那扇小门里,走了出来。
她脸上全是疲惫,那双本应是灵巧无比的手,也被热水泡得通红发肿,手背上还有几道新添的,青紫色的伤痕。
她走道的时候,一个喝醉了的赌客,冷不丁地就撞了她一下。
那盆脏水,哗啦一下,就洒了大半。
那赌客张嘴就骂,抬手就想打人。
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赶紧就凑了上去,陪着笑脸,又从怀里摸出几文钱,塞到那赌客手里,这才算是把事给平了。
那管事转过头,对着那妇人,抬脚就是一踹。
“不长眼的狗东西!这点活都干不好!再敢冲撞了贵客,老子把你那双手都给剁了!”
那妇人被踹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她没敢出声,只是抱着那盆剩下的脏水,低着头,快步就往外头走。
许青山瞅着她那佝偻的背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什么波澜。
他站起身,对着李虎。
“在这儿等着。”
他说完,便一个人,朝着那赌坊的内堂走去。
内堂里,光线比外头要亮堂不少,也安静许多。
一个穿着身紫色锦袍,身形肥硕,脸上却没什么肉,一双三角眼瞧着就透着股子阴狠的中年男人,正靠在张太师椅上,由两个小丫鬟给他捏着肩膀。
他就是这通吃坊的老板,豹爷。
豹爷瞅见许青山进来,那三角眼微微一眯,却也没起身。
“这位客官,瞧着面生。是来耍钱,还是有别的什么事?”
许青山也没跟他客气,直接从怀里,摸出五十两的银票,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
“我来赎人。凤鸣楼的张巧手,和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豹爷瞅着那银票,嘿嘿一笑,却没伸手去拿。
他挥挥手,让那两个小丫鬟退下。
他自个儿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许青山跟前,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番。
“原来是替那老婆子还债的。五十两,是够。可我这通吃坊,有通吃坊的规矩。”
他那双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人,是在我这儿欠的债。想领走,也行。陪我,玩两把。赢了,人你带走,这银子,我也分文不取。”
他顿了顿,那声音,冷了下来。
“要是输了嘛...你和你身后那个壮士的命,就都留在这儿吧。”
李虎在后头,听见这话,那手,一下子就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许青山却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动。
他瞅着豹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是露出了笑。
“好。就依豹爷的规矩。不知豹爷,想玩什么?”
“就玩这个。”豹爷指了指桌上那套最是寻常的,用兽骨打磨成的,六面的骰子。
“比大小,三局两胜。如何?”
“可以。”
豹爷让手下清了场,就剩他们几个人。
他亲自拿起骰盅,在那张铺着红色绒布的赌桌上,摇得是哗啦作响,那动作,瞧着就老道得很。
“买定离手!”
他把骰盅,重重地往桌上一扣。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写着“小”字的圈。
豹爷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猛地一下,就掀开了骰盅。
一点,二点,三点。六点小。
豹爷的脸,微微一沉。
他没想到,这小子,运气倒是不错。
“再来!”
第二局,还是豹爷摇。
这一回,他摇得更久,那动作,也更花哨,骰子在盅里,撞得跟那炒豆子似的。
许青山还是没说话,他把手指,点在了那个“大”字上。
豹爷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一咬牙,又掀开了骰盅。
四点,五点,六点。十五点大。
豹爷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
周围那几个打手,手也都按在了刀柄上,那气氛,一下子就紧了。
“最后一局。”
豹爷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把那骰盅,递到许青山面前。
“你来。”
许青山也没客气,他拿起那骰盅,随手摇了两下,就往桌上一扣。
他没急着让豹爷下注,反倒是瞅着豹爷那只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
“豹爷,开局之前,能不能把你袖子里头那颗灌了铅的骰子,拿出来,让大家伙儿都开开眼?”
豹爷那张脸,瞬间就没了血色。
他那双三角眼里,杀机一闪。
可他还没等动手,李虎那铁塔般的身板,已经悄没声的,站到了他的身后。
那柄厚背的砍山刀,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认赌,服输。”
许青山缓缓地,掀开了自个儿面前的骰盅。
三个六,豹子通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