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千凝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饶是她心性沉稳，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也不由得呼吸一窒，悲伤裹挟着愤恨，猛的窜上心头。
深色的丝绒之上，静静躺着一套完整的羊脂白玉头面，玉质细腻无瑕，光泽温润如凝脂，在跳动的烛火下，仿佛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没有多余的金银镶嵌，只凭玉石本身极致的光泽与工艺，便已是价值连城。
这曾是她母亲当年嫁妆中最珍贵、也最心爱的一套。母亲当年笑着说过，这玉最是配她女儿的清丽，定是要留给她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一度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了……
旁边的纸条，字迹简单，看着倒不像是父亲的笔迹，打开细看——的确，上面写着：禀小姐，老爷称见锦盒如见面，请您回去清点原夫人的嫁妆，都是一家人，实在无需闹上公堂。
看来是想当面传话，结果进不来，不得已才写下字条。
指尖抚摸上头面，冰凉的寒意顺着皮肤缓缓渗入，也将她的那颗心彻底推入谷底。
纯净无暇，本该承载着母亲最多爱意的头面，何其珍贵，意义何其特殊。周家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偏偏在她破釜沉舟要与亲生父亲对峙公堂之前，被送了来！
这哪里是想要缓和父女关系？分明是利用母亲的遗物作为筹码，逼她心软，逼她就范！母亲若在天有灵，看到这象征她对女儿最为美好祝福的纯洁之物，被如此算计利用，该是何等的心痛！
好，真是好极了！
父亲不是千方百计想要她回去吗？那她就回去！回去让他们好好瞧瞧，她还是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羔羊！
夜色渐浓，周千凝轻轻阖上锦盒，珍重的抚摸过盒面：母亲，您再等等，很快了……
次日一早，徐乐婉与顾云舟出府，去了河道，宴会花费了一整日，该去看看了。
分别时，顾云舟亲自换好了手炉中的碳，叮嘱道：“要是实在冷，下午就回去吧，我另外派人过来。”
“习惯了，不冷。”徐乐婉示意他不要担心。
等到了搭起的帐篷处，河道的民工已经干的热火朝天。
“夫人您喝杯热茶。”云锦送上沏好的茶汤，“这河道一天一个样，真是让人欣喜。”
“只怕下个月要慢些了，不少人要回去耕种。”徐乐婉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瞧着又要下雨了。”
“不会，”云锦摇头，“刚才奴婢经过河堤，听两个妇人闲聊，说这种天色别看阴沉的厉害，等雨真下下来，还要个两三日呢。”
“倒是个法子，”徐乐婉恍然，“我们刚来，不熟悉这边的天气，你命人找熟悉此道的人看看，若是下的大，休息一日也可。”
“是，还是夫人考虑的周到。”
云锦出去转了一圈，得到的结论是春季一般无大雨，不影响做工。
“那些人听说您要叫休息，急忙说不碍事呢。”云锦唏嘘。
“到时吩咐灶上多煮些姜汤备着，免得让人着了凉。”徐乐婉不勉强，想要多挣些银钱贴补家用的人何其多。
“夫人。”拂雪走了进来，低声道，“去靖州暗中查刘家的人有了回信。”
“当真？”徐乐婉挑眉，“竟然这么快，拿来我看看。”
卷成手指大小的信件被送上，内容不过寥寥几句。
“虽然早就猜到了刘家的茶园是不正当得来，却也没想到他们那么大胆，竟然是直接将原来的主人逼得背井离乡。”拂雪出身顾家，自带一股浩然正气，见不得这种烧杀掠夺的下作手段。
徐乐婉缓缓将信件收好：“背井离乡没什么不好，起码保住了性命。你将这封信传给姐姐一份，让她那边也帮忙找找，一家老小，料想是不会走远的。”
“是。”拂雪下去安排。
旁边的云锦吃惊非同小可：“夫人，您说刘家区区一个商贾，做出这等事，为何没人上报官府？”
“你怎么知没有？”徐乐婉端起茶抿了一口，“就凭刘夫人与苏夫人那般亲密姿态，只怕这些事，还是苏府帮着压下的。到底是偏安一隅的一州知府，在这地界，手掌生杀、权柄通天，下头的人纵有万般不满，也掀不起半点风浪。”
“为什么啊？”云锦不解，“难道堂堂知府，真的是为了那些茶叶生意？也不对，如果知府想要合伙，刘家合该双手奉上才是，断然没有道理让知府去巴结一个商贾。”
“查出来不就知道了？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查，总有水落石出的那日。”徐乐婉垂眸，看吧，一个小丫鬟都知道事情反常，偏偏刘家不觉得，真是夜郎自大。
“奴婢等着瞧，看那刘家到底给苏知府灌了什么迷魂汤。”云锦抬手将主子喝掉一半的茶满上。
周府。
周母眼巴巴等到中午，见那套羊脂玉的头面送走后，竟无半点消息传回。当即心痛的吃不下饭，捂着胸口直哎哟：“老爷，您看您心虽是好的，可惜那丫头不领情，昨晚到现在过去这么久，她连句话都不肯让人带给老爷。”
周父的脸色阴晴不定：“她虽然并无传话，到底是没去衙门，怎能断定无用？”
“那……”周母语塞，“她没说回来的事怎么办？刘府还等着老爷回话呢。”
“她会回来的。”周父有些烦躁，“一样东西不行，就再送一样过去，总能打动她。”
“啊？”周母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了下去，一点胃口都没了，“老爷又打算送什么过去？”
周父沉着脸想了良久，其实他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了。这些年，有价值的东西府中用掉了不少，或者说，十几年过去，他除了那套头面，根本不记得周千凝还对什么有印象。
“再等一日，视情况而定。”
饭桌上的气氛沉闷而压抑，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丫鬟为周父夹了一筷子平日里他最爱吃的太湖鱼——鱼肉鲜嫩，就是有些许小刺。
若是寻常的午饭，周父定会仔细把鱼刺剔出，可这会儿他本就吃的心不在焉，又遇上门房的下人突然急匆匆跑来报信：“禀老爷，留意着顾府那边的下人传消息回来说，顾府命人送了东西去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