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深夜中隐约响起一声轻叹,道:“看在你能突破贫道第一层封印的份上。也算与我道有些缘法。况你也算帮了小师弟,虽然没什么用,但心意还是好的,所以……”
幽蓝色的蝴蝶身前涟漪越扩越大,直到覆盖整个深坑。
刹那,深坑像被无数面镜子所笼罩,仿佛被切割出这个世界。
而镜面之上,无数个已经发生的画面,开始快速倒转回溯。
雷霆落下,一心求死,不愿独活的阿凌抱着冉婧瑶的尸身,迎面雷劫而上,最后被化为齑粉。
无数镜面中,同一画面顿住。
那蝴蝶轻轻一扇,那双看似柔软且脆弱的蓝色翅膀。
阿凌的额头间,立刻冒出一颗小小的光点,落在蝴蝶面前。
本静止在半空的雷霆颤动不已,似欲要挣脱无形中的枷锁,劈碎这突然闯入的蝴蝶!
然而蝴蝶再次一扇翅,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下一刻,紫黑色的闪电充斥整个空间,然而却怎么也找不到在祂眼皮子底下‘偷魂’的罪魁祸首。
最终只能噼里啪啦的爆开,颇有点无能狂怒的意思在里面。
……
诊堂之内,正给人抓药的冉婧瑶突然怔在原地,目中突被黑泥所覆,‘她’阴森地咧起嘴,笑道:“仪式该开始了!”
镜中画面再次一顿,蝴蝶亦是一扇翅,从冉婧瑶的额间涌出一个小光点,落在它的面前。
‘她’察觉到到嘴的猎物消失,狂躁地在原地乱吼,“是谁?是谁夺走了我主的食物?大胆!大胆!”
一条条虬结染血的手臂从‘她’的黑黢黢,已扩大到半张脸的巨大眼眸中钻出。
四下在小小的诊堂里,挥舞着乱拍,木家具瞬间被拍碎,一时之间,满堂木屑乱飞。
幽蓝的蝴蝶却根本没有躲的意识,它似根本不把那些看似可怖的手臂放在眼里,之前的声音似有若无地道:“若非你乃小师弟的劫……哼!”
它轻轻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一条粗壮的手臂如被利器切断,伤口整齐平整,断成了两半。
所有手臂停住动作,颤抖着,似被什么所惊吓,慌里慌张地全部缩回到‘她’的瞳孔之内。
‘她’突然痛苦地躬下身,双手捂住变回正常大小的眼睛,眼里淌出两行血红色液体,脑中充满了婴儿般的哀嚎声。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我主,您怎么啦我主?”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血食!血食血食!血食!啊啊啊!呜呜呜……”
“啊——!我给您血食,我会为您准备血食的!我主,您冷静一点!我主!”
‘她’痛苦地捂住脑袋,脑中‘她’的主,传递来得全都是无意义的哀嚎与惨叫,如万千根针生生刺入‘她’的大脑。
……
咔嚓。
无数镜面顷刻破碎,两名本受生死簿牵引,来此收魂的鬼差,对此异象瑟瑟发抖。
不知是哪位大能,在此做法?
他们对视一眼刚欲拉着锁链上,捆着的一串白河村村民们的魂魄。
那些魂魄刚死,无知无觉,被拽得集体趔趄了下。
他俩正打算带着魂魄们逃回地府,却听到一个有些懒洋洋地青年道:“啊,正好,两位鬼差,此处还有两个魂魄一起带回去吧。”
闻言望去,那是一只悠然立在半空的幽蓝蝴蝶,蝴蝶触须轻颤,两个小小光团已飘到两名鬼差的面前。
鬼差无奈地对视一眼,只好拱了拱手,冲那只蝴蝶道:“遵命。”
其中一个鬼差从怀里掏出生死簿,却见生死簿摊开在两个魂魄下方,毫无动静。
鬼差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地对那只悬停于空的小蝴蝶道:“咳,仙君,这二位乃修行中人。道祖曾言,修行本乃逆天而行之,故修行者不入轮回。这二人只此一世,已不在轮回之列。”
蝴蝶触须似是颤了一下,带着些许疑惑地语气,“道祖,何时曾言过?”
“呃……”
鬼差们彼此也发懵,这……像他们这样的小小鬼差哪里说得清楚?
反正大家都是那么说得!
“算了,”蝴蝶似乎放弃了,两个鬼差正心说这位仙君还挺好说话!
结果下一刻,便问了个令他们头皮发麻的问题,“有没有别的办法?”
“咳……”一个鬼差咳嗽一声,不敢得罪,保持着拱手躬身的姿势,娓娓道来,“这,倒是也有身具功德的修士,或可留在地府做个鬼差,鬼役什么的,将来也许还能修成鬼仙。但这事儿吧,至少得要判官大人作主……小的们,实在鬼微言轻,没有这个权利啊。”
“判官?”蝴蝶有些苦恼,自语道:“贫道常年在三十三天,不认识什么判官。”
三十三天?
两个鬼差听着它的喃喃自语,身体一抖,膝盖不由自主地同时跪了下去。
蝴蝶闻声尚有些奇怪,它那时代并无跪礼一说,后来也不讲究这些,所以没被别人这样对待过。
一时不解,和蔼而温柔地关心道:“两位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没有,这是我们的,的,爱好,对,爱好!无事,无事,多谢天尊关心。”
鬼差们两股战战,心道:额的娘咧!这回去地府,咱哥俩少说得吹上百年!就是不知面前这位,到底是哪位天尊?
蝴蝶则在想,时代果然变了,现在鬼差的爱好都这么奇特的吗?
鬼差见蝴蝶苦恼的样子,提醒道:“天尊不认识判官是自然,倒也可以联系十殿阎王陛下,判官本乃十位陛下的属下。”
蝴蝶想及此,顿时有了灵感,那什么十殿阎王它也不认识,但它认识在地府的那两位前辈啊!
于是它尝试联系起来。
足足过了半盏茶时间。
两位鬼差倒不敢生出半点不耐烦的心思,忽然察觉到半空中划过一道缝隙,透出无比磅礴的阴气。
仅是其中泄露的丝毫威压,已让两位鬼差如同一张白纸般,“啪”地一下,瞬间被拍扁在地上!
完啦,完啦,吾命休矣!
如此作想之间,他们忽而感觉被一层玄妙柔和的气息包裹,来不及感谢。
微微抬起的头颅,瞥见缝隙里被谁掷出一个黑色的印玺,缝隙中传出一个昏昏欲睡的男人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与无奈,“就为了这点小事吵醒我?”
面前的生死簿分薄感应到什么,主动飞到印玺之前,那印玺当即就盖了上去。
“可是地府里,我只认识前辈与平心娘娘。相比起平心娘娘,我还是跟前辈更熟一点。”
缝隙中昏昏欲睡的男人,闻言似乎一下来了精神,仿佛有几分开心,道:“哦?那没事啦,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的印要不你拿着?反正我最近在……咳,闭关,也没什么用处。”
黑色印玺讨好似的飞到蝴蝶面前,蝴蝶飞上去,看似细小几只的蝶脚,提着黑色印玺上方,晃了一下,随之一扔,又重新扔回了缝隙之中。
它道:“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生死簿?判官笔?唉,地府也没几件灵宝拿得出手,能给你用的!”
蝴蝶有些头疼,这就是它第一时间不太想联系这位前辈的原因。
自从旧天庭破灭后,他像个老妈子一样,总害怕自己死外边儿。
“不用啦,谢谢前辈,事情已经办完了,前辈回去‘闭关’吧。”
感受到它的拒绝,缝隙中的男人传出一声落寞的叹息,本想寒暄一句,让它有空来地府玩!
但这句着实听着不太吉利,于是生生咽了下去。
最后只是向它道了声别,那道墨黑的缝隙,在天空中转眼已消失。
生死簿分薄重新飘回两位鬼差面前,响起蝴蝶声音温润地道:“好啦,你们可以带他们回去了。”
两个鬼差见蓝蝴蝶也在半空没了影踪,这才站起身。
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生死簿分薄上,纸面上不再是空白,而出现了两个魂魄的生平经历,上印着“酆都北阴大帝授命”。
鬼差想起地府里,传说中,酆都大帝随便瞥一眼,都会看死鬼!
可回想刚刚和那位蝴蝶天尊说话时,酆都大帝哪里有传说中那般恐怖?
不,其实是有的!
鬼差恍然回神,若不是那位天尊及时庇护,只怕他们俩被酆都大帝透出的一丝气息,就给压死啦!
头顶上已露出微微天青色,两个鬼差才收起生死簿回过神来,其中一个道:“乖乖,这位天尊,不会是酆都大帝在凡间的私生子吧?”
他刚刚说完就被另一个鬼差急忙捂住嘴,左右观察了一下,见没有动静,才放开他的嘴,捶了他一下,骂道:“你作死呀你!可别拉上我!你少看点那些狗血的话本子!”
“我就那么一说,那么一说。”鬼差瘪了瘪嘴,两鬼一挥袖子,将那两团魂魄小心地收进袖中,自然是不敢上锁链的。
须臾,二鬼牵着身后的一众鬼魂,已晃晃悠悠地回了地府。
孰料,刚踏入鬼门关,就见九殿阎王并四大判官,无数鬼卒阴兵列队。
两个鬼差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就被吓得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忽而泰山王领着一众阴兵,匆匆来迟,口中却哀叹道:“唉,说是大帝又闭关了。”说着,他猛地转过头,怒瞪向鬼门关口的两个小鬼差,怒喝道:“你们对大帝做了什么?为什么大帝会在你们的生死簿分薄上盖了印后,又闭关了?”
两个鬼差一时没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问:“啊?我?对酆都大帝?真的假的?”
凡间。
天光透亮,安阳县。
李大财主正在府中打着太极,忽听管家大清早的匆匆来报——
“老爷,老爷,不好了,那位仙长又回来啦!”
“哦?”李大财主停下动作,接过丫鬟递来的毛巾,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喜道:“好事呀!上次仙长给我家夫人驱邪,治好了我家夫人的心悸之症,可惜仙长高风亮节,分文不取,李某着实心中有愧,未能报答仙长恩情,甚是遗憾。今日来,不知仙长是有何事啊?”
管家早习惯了李大财主装文化人的模样,听他慢悠悠地说话,也不着急,耐心等他说完。
才道:“不是!仙长送了个孩子给您,就是吧,那孩子有点奇怪?”
“哦?怎么个奇怪法呀?”李大财主睁大一双豆子大小的眼睛,不过看着依旧如同眯着。
他背着一只手,开始踱步,围绕着管家转圈,左一圈来,右一圈。
且口中缓缓地道:“张管家你,细细道来。”
张管家作为一个几十年的职业老管家,对此经过严格的训练,他对自家这位戏精老爷早不见怪啦!
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绷着笑,道:“那孩子说来也怪,是个男娃娃,看起来才七八岁年纪,头发却跟个白发老翁一样,是白的,但眼睛呢,竟然是蓝的!”
岂料李大财主忽然停下来,瞪着张管家,问道:“然后呢?”
“啊?然后?老爷没了呀。”张管家觉得这难道不稀奇吗?
他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李大财主无语,恨恨地瞪了眼勾起自己兴趣,但下一刻又让自己索然无味的张管家。
他拍手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那些沙域人,头发红的黄的,眼睛蓝的绿的,什么色儿的没有?见多识广!不对!见,见异思迁?见?见什么来着呢?”
张管家替他道:“见识浅薄。”
“对!”李大财主一拍手,对张管家道:“对!你就是见识浅薄!走!咱们看看去!”
张管家道:“老爷,您不是不稀罕吗?”
李大财主快步走向待客的前厅,一边语速慢吞吞地道:“那是,本老爷是带你见识见识!”
张管家拱手,面不改色地拍起李大财主的马屁,“老爷英明!老爷见多识广!”
“嘿!不是,张管家你不地道,怎么还骂你老爷我呢?”
“不是,老爷您又记错了,骂人的那个词叫‘见识浅薄’,见多识广是夸人的。”
“是吗?”
“真真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嘴地说着,已到前厅。
李大财主率先见过了佯装高人风范的青玄子,视线便落在他身旁的两个小娃娃身上。
李大财主眼睛一亮,仔细打量了脑门上贴着一张黄色符箓的白初一两眼,自以为小声地头偏向立在椅子旁的张管家,道:“我瞅着他怎么不像沙域人呢?”
青玄子闻言,咳嗽一声,立即解释道:“咳。李老爷,这是……”
他刚想介绍,却愣住,低头望向身边的白初一,假意装记性不好,而不是根本懒得问他名字。
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哎呀,老道记性不太好。”
“唔唔唔!”
青玄子一拍脑袋,顿时道:“哦,对不住!老道忘了把禁言符给你取下来。”他伸手正要取,想起什么,指着白初一,对他约法三章道,“你小子,老道给你揭了禁言符之后,不许再抬杠,知不知道?知道就点下头。”
“嗯嗯嗯!”白初一连着猛点了好几下。
青玄子一面在心里想,虽然这小子灵根不好,但怕不是魔道邪修正需要这小子这样式儿,一两句话就能乱人道心的人才!
所以,自己是不是提前为修真界免除掉一个祸患?
唉,老道今天又是做好事的一天呢!
大善,大善!
青玄子心里乐呵着,揭下白初一脑门上的禁言符。
白初一咳嗽了两下,立即摇晃着身旁的云十五,连连问道:“你听得到我说话了吗?听得到吗?”
云十五人都快被他晃晕了,立即道:“初一哥,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能说话了!你别晃我啦。”
白初一这才收了手,他瞪向白胡子老道,再次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青玄子不理会他,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白初一恶狠狠地想说,我是恁爹!
但看了眼,他正摩挲着手边放在桌上的褡裢,鬼知道他还有没有更多的符,只好憋在心里,乖乖道:“我叫白初一。”
青玄子笑眯眯放开褡裢,抚须对李大财主笑道:“李老爷,他叫白初一。”
说着,情绪转变迅速,佯装一副悲天悯人地模样,叹气道:“他们村子遭了大难,一场大火将全村人都烧死了,尸骨无存,只剩下他们两个孩子。唉,老道看他们可怜,遇着也是缘分,本欲带他们回山修行。但可惜,这白初一并无修行资质,老道这才想起,李老爷曾许诺老道金银,但当时老道并不曾收取。今日倒是腆着脸,希望李老爷能将那份金银给予这个孩子,他如今无父无母,有了金银,以后也好生活、”
李大财主与张管家听了这等惨痛之事,具是惊异不已,看向两个娃娃的眼神中不由带着同情。
青玄子怕他们不信,再次补充道:“他们村子就在四十里外的河岸边,二位不信,可派人去探查一番。”
李大财主见青玄子说得仔细,再加上之前对他的信任,倒不疑有他,只是尚在沉吟之中。
张管家在侧,好心提醒道:“仙长久于山中隐修,想必不知,古语云:稚子怀金,行于闹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呀。”
青玄子怎么可能不知?
但他可是故意做给李大财主看的!
于是皱了皱眉,拍了拍脑袋叹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只是这孩子实在没有修炼资质,若强行带他回山,反倒耽搁了他呀!”
李大财主闻言,顿时脑袋一热,拍桌子道:“哎呀,仙长不必苦恼!我李家有的是钱,岂会缺他一口饭吃?以后他就是我李某人的义子了,我儿子有什么,他肯定也有!张管家,他以后就是咱们李府的二少爷!”
张管家张了张口,又瞅了眼看上去白白嫩嫩的白初一,心道:算了,就当老爷新养了个玩意儿吧!就像他老爷说得,他们李家有的是钱,也不会多他一口饭就穷死了!他一个管家操这心干嘛?
于是躬了躬身,应道:“诶,知道了老爷,我这就去安排。”
李大财主对此十分满意,走过来,拍了拍白初一的肩膀,喜滋滋地道:“快!叫一声义父听听!”
白初一早就觉得这李大财主,约莫脑子不大好。
脑中突然蹦出几个画面,先是一个英武的男人跪地抱拳,道:“公若不弃,吾愿拜为义父!”
转而,变作这男人咬牙切齿状,道:“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不知为何,白初一觉得一阵牙酸。
但看李大财主一副期待的眼神,而青玄子铁了心不愿意带他一起和云十五去修什么炼?
他那便宜父母尸骨无存,一时间这陌生世界又只剩下自己孑然一人,不知去处。
等等,为什么是“又”?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
总之自己才八岁,独自在外很可能活不下来。
只好哄着李大财主,忍着牙酸,从嘴里艰难地迸出一句:“义父。”
“好好好!今日我李某人喜得贵子,来人呐,通知下去,老爷我要摆上三日的流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