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拂雪扫了这身边经过的男子一眼,立时又被前方地面微微震动所吸引。
他直视向四个高壮得有些不正常的太监,他们四肢粗如树干,一身蓝衣紧紧绷在身体上,随时都给人一种即将被撑破的感觉。
此刻,那四个太监惨白的脸孔上面无表情,正迈步向自己走来。
“咚!咚!咚!”
仿佛随他们的每一步,连宣政殿地面都像是在发颤。
这四个太监可能在常人的粗看之下,尚且不觉有异。
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关节好似有些僵硬,行走的模样,总有几分古怪。
故而,更莫谈白拂雪从小就擅长观察周围的人与环境。
在四个太监一动的时候,白拂雪已然身如迅雷般持剑而上,那四人忽地止步,默契地同时一拳挥出,一排凛冽的拳风发出破空之音,朝白拂雪直面而来。
但白拂雪又不傻,岂会乖乖站在原地,等他们来打?
再则白拂雪及至近处,第一眼已瞧见他们无神的双目,结合刚才陈太师身旁青年的提醒。
之前狗皇帝曾跟他提过,南疆蛊术的诡谲之处。
加之七日前,重阳宴会时那驿使从躯体上看,分明已出现明显的青紫色尸斑,死亡时间大约在六个时辰左右。
但却能准确地跑来禀告并州告急,还能知道背后有南疆黑苗操纵蛊虫。
所以……这些太监和宫女,看似活着能动、甚至能打人,实际上很有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白拂雪如此想着,顷刻已闪避开他们的拳风,好在他们四肢果然不太协调,一时间一拳挥空来不及反应,白拂雪趁机身化残影般,已至最靠左一个太监的身侧,长剑斜指而上,刺入那太监咽喉之中。
下一息,白拂雪从他咽喉处拔出长剑,绕至另一个太监身后,又是一剑横至尚缓慢转身的太监喉前,再次一剑封喉。
短短几息之间,四个太监还未来得及转身面对身如鬼魅的白拂雪,四人喉间均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剑痕。
而他们并无所觉一般,只从咽喉间的伤口处那道流淌出乌黑凝结的血液,那血液带着一股直欲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这股腐臭气味迅速充斥在宣政殿内,那些还不愿意逃跑,尚在殿门观望的大臣们闻到,一个个不住躬身欲呕!
白拂雪见那四个太监哪怕被割了喉,仍直挺挺站在原地,挥拳乱打。
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手中长剑一抖,剑光顿如一道匹练般倾泻而出,白光闪过,四颗孤零零的头颅掉在地上。
“噗嗤——!”
随着他们人头落地,他们脖颈如个潺潺的小喷泉,不断喷涌出乌黑凝结的液体,那股恶臭愈发浓重,白拂雪幸而早已敛息闭气。
但他们即便无头,身体依旧挺拔如松,四肢仍在不住的颤动。
白拂雪见状,只得在心中暗骂一声麻烦,本来还想给他们留个全尸,看来是不行了!
他再次挥剑,利落地用长剑斩断他们的四肢。
好在,没了四肢的他们,躯干倒地,终于不再动弹。
恰在解决完四个太监后,白拂雪耳尖敏锐地捕捉到几声微弱的破空之音。
他的身体已几乎下意识地一弯腰,又侧身凭空翻转,如只柔若无骨的猫,在细丝间灵巧穿过。
削铁如泥的长剑数次与半空难以看见的几条细丝划出火光,再次剑尖一撩,用剑刃挽住细丝,手腕使力一拉,细丝再次在长剑下应声而断,也使得前方一个宫女,顿时产生一个趔趄。
原本侍立在两旁的宫女们,不知何时已列队在龙椅之下。
她们离白拂雪只有十余步距离,亦是双眼浑浊无光,双手抬在胸前,双掌不断地左右晃动,操纵那纤毫毕现的细丝无声无息地攻击向白拂雪。
“大将军!”
此刻白拂雪应付着这些肉眼极难注意到的细丝,正有些分身乏术之际。
他早安排好的禁军已清查完潜藏其中的叛徒,副将们正带兵赶到,正要入殿中支援。
白拂雪余光瞥见,立即喝止他们道:“别进来!放火箭!”
副将们大都出自征讨三国的大军,知道白拂雪武艺高强,此刻只是微微一愣,并没有多问,立即应“是。”
指挥后排的弓箭手即刻上前,一边向他们提醒道:“注意不要射到大将军。”
少息,随着几声,“放!”
登时十来根已“唰唰”疾射而入,那细丝虽未被火箭射断,但终于在火焰之下缓缓显形。
副将们看到殿中突然显出十来条燃着火的细线,登时一惊。
怪不得大将军不要我们冲进来!
乖乖,这进去不得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个副将也注意到那些晃动双手的宫女,立即道:“弓手,再放!射那些宫女!”
“是!”
“唰唰唰!”
再次十来根带着火焰的利箭,无不精准的直直钉入那些宫女额间。
哪怕箭上的火焰,已经逐渐侵蚀她们的身体,而她们也无知觉似的,依旧机械地挥动着双手。
众将士见状,无不背脊上沁出冷汗,心道这还是人吗?
这时,本气定神闲的镇南王终于坐不住了!
他看着地上几团已经开始逐渐在地板上蔓延的火苗,宣政殿内已升起一股蒙蒙的烟气。
怎么也没有料到白拂雪能这般果断!
让人放箭就算了,居然直接放火箭!
你他么不怕把宣政殿给烧了吗?
一时间,镇南王都不禁突然触摸到真相,可惜他过于贫瘠的想象力,最终使得他与真相失之交臂。
白拂雪,你他么是跟锦桓帝有仇吧?
你不怕把他宫殿烧了?
但镇南王,又迅速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只以为白拂雪嘛,这个穷乡僻壤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
被锦桓帝几句甜言蜜语就哄骗得死心塌地,又是帮锦桓帝去灭了世家,又是拼了命去出征三国。
都当大将军总揽大乾军政,不造反不说,哪怕被锦桓帝仍如昔年对待男宠时,将他养在寝殿里,还一副甘之如饴的贱模样。
实际上,镇南王又不蠢,当他看到本该出征并州平乱的白拂雪,却出现在宣政殿前的那一刻。
就知道,只怕自己中计了。
但没关系……
镇南王瞥了眼龙椅上穿着冕服一动不动的小童,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呢喃道:“果然篡位是无法聚集龙气的吗?”
他戴着面具的脸,转头看向提剑刺来的白拂雪。
算了,算了,他的目标是龙气,又不是这条小哈巴狗。
在白拂雪的剑刺入他胸口的那一刻,镇南王隔着面具,微微笑道:“大将军,后会无期。”
白拂雪在剑顺利到过分刺入他胸口时,已察觉不妙,手立即一松剑柄,瞥了眼坐在龙椅上的小童,立即一手抄起他,飞速地后撤。
“嘭!”
镇南王身体如气球骤然爆涨开,一道刺目的红光炸裂,滚滚火浪刹那吞噬整个宣政殿。
“不好!大将军!快救大将军!”
一群将士被刺目地红光照得本能得一闭眼,又迅速想起什么,立即勉强睁开,不顾里面滚滚火光急忙冲了进去。
好在白拂雪躲得及时,虽被爆炸的气浪整个人拍飞到柱子上,但尚能站立。
他将怀里那顺手救下来的小童放下,已忍不住扶着柱子呕出两口血。
几个副将冲进来,见白拂雪还能站着,知道应无大碍,立即松了口气。
几人半扶半拖地带着白拂雪,逃离已经烧的一片狼藉的宫殿,一边关心道:“大将军,我们马上就去叫太医过来!”
“不!”白拂雪被他们带出宣政殿,缓了一下,站直身体,遥望向远方天空的云层尚有一个窟窿。
他刚刚也听到了镇南王自言自语的低喃。
龙气?
所以镇南王的目的压根不是造反,而是为了得到龙气?
可龙气能做什么?
况且刚才自己刺入镇南王身体时的触感,怎么都不像是人的身体。
白拂雪回头凝望了一眼此刻火光闪动的宣政殿内。
心说狗皇帝一直以为镇南王想造他的反,这次不会自己把自己给算进去了吧?
虽说狗皇帝死了,他很高兴,但不是自己杀的,有什么意思?
顿时在帮小丛解决了景阳宫麻烦,正赶来的乌恩等副将惊愕地眼神中。
只见白拂雪难得拧眉,一脸焦急道:“狗……镇南王这里只是个幌子!皇上有危险,你们几个留守皇宫,其余人跟我去救驾!”
“……”
乌恩几人面色复杂地被留下来,互相对视一眼,他们看着远去的白拂雪一行人,纷纷叹道:“大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软,被这干啥啥不行的废物大乾皇帝总是三两句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什么的,哄骗的找不着北,无论我们平时怎么劝都不听!唉!”
要他们说,这废物大乾皇帝有危险不是很好吗?
要是死了就更好啦!
他们府上连黄袍都给大将军缝好了,只要大将军一声令下……
此时,一心不想被人抢了狗皇帝人头的白拂雪,还不知道他手底下的属下们一个个都这么想“进步”。
只有被白拂雪救出来,一直畏畏缩缩地瑟缩在一边的六皇子长孙朗,时不时仰头看着那一个个一脸忧色,却都不是大乾人长相的异族将领。
既有他们没有发现自己的庆幸,也有愤懑,心说你们好歹管管我啊!
我这么大一个人在这里,你们是瞎了,看不见吗?
又想,他们没发现我,是不是我只要偷偷溜走……
然而,当长孙朗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对上了一双棕色的眼睛。
白拂雪骑马一路疾驰,好容易马儿才在爆炸过后的大坑边刹住,没有连马带人滚下去。
当白拂雪看到坑底那个半弯着腰,似乎在咳嗽的玄袍男人和几个小孩子,一双浅红的眸子幽暗,既有庆幸也有遗憾。
瞧了瞧这一副,仿佛经历过核爆的大坑。
心说,幸好劳资没动手,玛德!狗皇帝身上那什么龙气真有用吧,这都炸不死他!
又颇为遗憾,狗皇帝居然没死,啧!
锦桓帝一直耳中嘶鸣不绝,他近乎失聪的耳朵,好容易渐而恢复。
但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思及刚才镇南王的场景,心中不禁破天荒生出几分紧张。
他不明白镇南王明明是修士,为何禁灵剑却毫无反应?
锦桓帝只能眯起眼,打量那在坑边,高高坐在一匹黑色骏马背上的白发少年,立时心中紧张更甚。
他可没有忘记,在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白拂雪可是口口声声要杀自己。
哪怕锦桓帝如今给了他近乎前无古人,恐怕后也无什么来者的荣耀。
给他脱了贱籍,破例让他堂姐一个平民丫头做了皇后,封了他伯父、伯母公爵、夫人,锦桓帝自认自己够大方、够意思了。
若不是自己,他被镇南王当作棋子送进宫,恐怕早死了。
即便锦桓帝在他凯旋归来后,给了他等同于自己的权利,并多番试探之下。
白拂雪表面上仍如自己教导的那般乖巧,不论自己让他干什么,都不会反抗,
但白拂雪,真的如他表面那般吗?
此刻,锦桓帝与白拂雪一上一下,隔着焦黑的深坑,互相对视,在锦桓帝生平少有的内心惊惶时刻。
看到白拂雪翻身下马,从深坑一步步下来,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生平少有的心跳如擂。
锦桓帝看不出他平淡无波的眸子中有怎样的情绪?
接下来又想要做什么?
锦桓帝环视了一圈白拂雪带来的禁军,他们虽然也跟着白拂雪下马,但将大坑团团围住,似乎在持刀警戒。
帝王的威严使得心头发虚的锦桓帝不敢,也不能面对逐渐逼近的白拂雪,让他向后退一步。
他只能强支撑玄色袍子下因疼痛颤抖到,快要站立不稳的身体。
“雪儿……”锦桓帝对少年,语气虚弱地唤了一句。
好在,白拂雪在离他三步之外站定,他看了眼两鬓微白,神色萎靡的中年帝王一眼。
“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随着白拂雪弯腰躬身的行礼,让锦桓帝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但又不禁生出犹疑,他不是要杀朕吗?
此时这机会难道不好吗?
“糖舅舅!”
陡然,一声奶声奶气地孩子声音霍地打断在场两个大人千回百转,彼此试探的心思。
长孙朔刚才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立即夺眶而出。
一张小脸上霎时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把扑倒白拂雪面前,抱住白拂雪的大腿,告状似的说道:“呜呜呜,有坏人!糖舅舅,有坏人!要杀父皇和朔儿、三姐姐、九哥哥,呜呜呜……”
长孙朔一哭,顿时几个小孩子都受到感染,纷纷赶上来,围着白拂雪呜呜地哭起来。
说实在的,白拂雪很是嫌弃把鼻涕趁机抹自己衣服上的长孙朔,但又不能跟一个才四岁的小屁孩计较。
白拂雪又不会应付、安慰小孩子,半晌才吞吞吐吐出五字,“没事了,别哭。”
但显然,他们这群养尊处优的小孩子,不会像云十五小时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那样好哄,自然不会被这样轻易安慰到。
于是白拂雪见到围着这一圈的小孩子颇感无奈,只能向锦桓帝投去求助的目光,心说你生的你管管。
锦桓帝顿时松了口气,知道白拂雪虽然不会应付小孩子,但总喜欢捡小孩子回来养,肯定不会在小孩子面前杀他。
因此佯装看不见,毕竟锦桓帝不好说,他实际上也不会哄小孩子,他向来是只管找皇后、后妃们生,不管养的。
反倒责怪起白拂雪道:“你来的时候,怎么不带个嬷嬷来?”
看到白拂雪在自己话出口的瞬间,变成一副“想刀了自己”的眼神。
锦桓帝难得决定不继续作死,只好板起脸冲那群小孩子喝道:“够了,都给朕闭嘴!谁再哭,朕就把谁丢这里,不带回去!”
“呜……”顿时,几个孩子看到锦桓帝板起脸,纷纷躲到白拂雪背后,齐齐拉着他的衣襟下摆。
眼里包裹着泪水望着锦桓帝,但均绷着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了。
白拂雪暗自叹了口气,本来心说吓小孩子不好,会给人家幼小的心灵留下心理阴影,但白拂雪也没办法让他们不哭。
反正给他们留下童年阴影的是锦桓帝,又不是自己。
算了,算了。
白拂雪冲警戒在四周的禁卫军招招手,立即跳下来几个将士,让他们把这几个皇子、公主带上去。
等那些小孩子离开,白拂雪才向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锦桓帝故意问道:“皇上,不打算回宫吗?”
锦桓帝少有如此窘迫的时候,但看白拂雪此时没有对自己动手的意思,稍稍能信任他一点,伸出一只手,假意咳嗽道:“朕脚麻了,雪儿,扶着朕走。”
白拂雪看到他一直略微弓身,从他来到开始都没有完全站直的身体,瞥见焦黑的地面在锦桓帝脚下有一滩黑中透红的印子。
白拂雪看破不说破,走上前扶着他,故意环住他腰的手,果然沾染上一片黏腻、濡湿的血液手感。
白拂雪登时就明白狗皇帝为何在看到自己第一眼,连表情控制堪称完美的锦桓帝,都掩饰不住的警惕。
伤口在这个方向,只有站在狗皇帝后方的人才能做到,并且只能是个凡人,不是修士。
而一直站在狗皇帝身后,并且能顺利刺伤狗皇帝,连狗皇帝都没料想到会对他动手的,只有……
白拂雪脑海中不由出现了一个圆脸,看似和蔼可亲的胖太监——
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