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接过盒子打开,拈起那枚丹药,仔细看了看。
心怀十分古怪地看了白拂雪一眼,又将那枚小小的丹药放回去,将盒子递还给他,道:“这的确是金虹丹。不过,金虹丹在万宝阁亦有出售。所以,这事儿本宗主也说不准。好了,你若没有别的事,自己去万芳阁吧。”
白拂雪急忙再次叫住欲要离开的颜如玉,问道:“抱歉,颜宗主,我还有一问。不知宗主,可认识一位姓花的修士?他在人间的子孙,曾在两百余年前被屠戮殆尽,其后去人间报仇,可惜死于禁灵剑下。”
“花?”
颜如玉一挑眉,刹那脑中回忆起旧事,连忙面露急色,冲白拂雪问道:“等等,你说花?”
随之,她猝不及防地一把拽住白拂雪的胳膊,一挥长袖。
白拂雪只觉眼前一花,鼻尖缭绕起一股淡淡的沉香味。
再看时,自己已出现在一座轻纱帷幔的朱红绣阁之中。
颜如玉将身上的一件外袍脱下,扔到地上,踢飞了一双绣鞋,一双如白玉莹润的双脚,赤裸着踩在地面火狐皮地毯上。
她走至一扇画有桃花美人图的高大纱屏底下的宝榻坐下,整个人懒散地斜倚在上。
她一手撑着脑袋,冲白拂雪勾勾手,询问道:“将你所知之事,细细讲来。”
白拂雪站在原地没有动,假装一脸恭敬,眼角余光打量了左右环境。
隐约能从左手边的纱帘内看到一张玉床,也不知此处是不是这位颜宗主的卧房?
心说不愧是合欢宗,真是不讲究!
虽说这位颜宗主的年纪只怕,最小都快赶上太奶的太奶的太奶了!
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一个大男人往卧室带?
白拂雪只好站在原地,十分正经地目不斜视,拱了拱手,随后将自己所知两百余年前的故事讲述给颜如玉。
既有自己从忘忧谷老太监处听的一个故事版本;亦有盛子衿从陈太师那里听来的另一个故事版本。
待白拂雪将两个完全相反的故事一一道来,便安静地陷入沉默。
只定定站在原地,等待颜如玉的回应。
颜如玉不由略一挑眉,但逐渐沉浸在白拂雪的讲述中,便顾不得这些,当听到有一位姓花的修士,欲杀穆宗未遂,最终被禁灵剑所杀,顿时眼皮一跳!
不由垂首思忖片刻,抬头笑盈盈冲白拂雪问道:“你觉得这两个视角,哪个才是真的?”
白拂雪毫不犹豫地答道:“那个太监,毕竟是亲眼所见。至于陈太师大约是从一些典籍中拼凑而来。”
“呵!”颜如玉不禁发出一声轻笑,抬起自己精心保养地红指甲看了看。
她忽蓦的抬头,冷笑道:“本来以你小子没资格知道这些宗门旧事的。不过想来以你小子的性格,必然不会安分,定会伺机调查。”
“罢了!”
颜如玉忽然叹了口气,面露无奈之色,笑眯眯地故意道:“本宗两百九十二年前的宗主,乃是我的师叔,俗家名讳——”
“花卿楼。”
见白拂雪淡红的瞳孔果然缩了缩,颜如玉倍感有趣,登时脸上笑颜如花。
但下一刻,她美目又倏而一黯,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现出悲伤之色,叹道:“不过,花宗主于两百余年前突然失踪。且……”
颜如玉说及此,微微一顿,一提起两百余年前合欢宗所遭遇的浩劫,便觉心梗不已!
彼时,颜如玉正在外历练,突有所感,临时开辟了一处洞府在其中闭关,因此等出关收到师门传讯已然晚了,故此未赶得及回来支援。
恰好这位宗门师叔又失踪,不知音信,当时合欢宗群龙无首。
况且合欢宗双修之法固然前期进阶迅速,但世间从无两全之事,一旦迈入结丹,此后的境界便非单纯的双修能补足。
因此合欢宗金丹以上的修士,可谓凤毛麟角。
合欢宗一直有一大致命的缺点。
论及金丹以下,恐怕六大门派加起来的人数,才与合欢宗相当。
但金丹以上,合欢宗却凑不出十指之数。
彼时的合欢宗内,惟有颜如玉的师父临危受命,接替掌门之位,带着一干小弟子们勉力支撑。
但仍是身受重伤,最终在等颜如玉赶回时,传位给她,就此坐化了。
此事一直是颜如玉心中的遗憾,她这些年也有暗中调查此事,寻访花宗主的下落。
不想,今日竟是白拂雪从人间,带给她一个未曾预料的大消息!
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颜如玉已面色如常,平复下心情,继续讲诉道:“且掌门师叔失踪不久后,合欢宗就遭到六大门派及一些依附他们的小宗门人士围攻。
若非沉眠中的合欢铃前辈及时惊醒,开启了合欢仙子留下的七杀阵。不然,恐怕世上已无合欢宗了。
当然,如今这些门派自是不认的,只说出自他们个人行为。
假意将这些化作飞灰的死人逐出了宗门,赔付了合欢宗一些灵石与天材地宝。”
白拂雪听完颜如玉的话,瞬间就意识到,凡间花家人的死亡,只怕是有修真界的人暗中谋划,就为引出当时合欢宗的那位花宗主。
白拂雪撑着下巴,结合两个故事中的矛盾点,分析道:“所以,那位慧文太后应当与修真界的一些人有联系?是故意在针对合欢宗?她本意应是引诱花宗主去杀穆宗,因天子有龙气保护,修士不得近身,连青霜这等仙剑都会被反噬!但不想穆宗看破了她的算计,在天牢内自尽……”
白拂雪思考着,结合皇室的史料记载,蹙眉道:“凡间史料记载,慧文太后扶持了穆宗的胞弟上位。也许,花宗主在被慧文太后的线索故意误导下,他应当也未曾见过穆宗本人,因此将他胞弟错认成凶手,因龙气反噬,加之禁灵剑,最终死于凡间。”
颜如玉却是否定了白拂雪的猜测,摇头道:“修士同你们凡人不一样,无需去一步步寻找线索追查真相。哪怕合欢宗人不擅此道,但简单的卜算也是会的,何况那些还是宗主师叔的血脉之亲。”
颜如玉眯了眯眼,满目凌厉之色,沉声道:“其中必然有善于卜算之人,干扰天机,误导了师叔!”
本来,颜如玉一心以为,此事必然是玄月门这个死对头干得!
但经白拂雪一分析,颜如玉顿时意识到自己所忽略的点,玄月门可没这等干扰天机的手段与能耐!
主谋是玄月门肯定没跑了!
但还有别的宗门在其中出了大力,颜如玉知道,此事将来必然一个个讨还回来!
只是没想到这个杂灵根的小弟子还有点子用处,不愧是在凡间混成大将军的人!
白拂雪被恼怒中的颜如玉,不经意散溢出的威压,突然双腿直打颤,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一种欲要跪下求饶的冲动。
但白拂雪也不知是在跟谁较劲,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可以这么轻易地跪下去!
顷刻已额间满是汗水,咬牙强忍着那股越来越深的恐怖感,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双手紧紧握拳,将十指深深陷入掌心,白拂雪置若罔闻,仿佛不觉疼痛。
分明走前才被鸣鹤仔细帮他修剪过的指甲,刺破掌心,缓缓顺着指间的缝隙流淌下赤红的血液。
“滴答——。”
一滴红艳艳的鲜血,近乎无声地滴入地上铺就的一张巨大,覆盖整个屋子的火狐皮毛上,似乎将其晕染地更红了两分。
颜如玉身为合道期,对周遭的动静极为敏锐,那微弱的血液滴落声在她耳中放大,同时鼻尖已捕捉到血液的腥味。
她抬眼,看着站在前面,一脸倔强,不肯屈服,仍是少年模样的白拂雪。
不愧是合欢铃前辈都感兴趣的小家伙,果然有些意思!
颜如玉再一次似葱削的食指,朝白拂雪勾了勾。
但这一次她完全无视了白拂雪自己的意愿,将无力反抗半分的白拂雪瞬息已拉到身前。
白拂雪陡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丝毫控制,一条膝盖一弯,半跪在地上,被颜如玉挑起下巴,被迫只能仰望着她。
颜如玉微凉的手指按在白拂雪一张没多少血色的唇上,笑着居高临下地幽幽问道:“小家伙,要和姐姐双修吗?”
看到近在咫尺白拂雪逐渐扩大的瞳孔,颜如玉觉得越发有意思起来,手指轻轻抚摸过白拂雪的脸颊,见他脸色瞬间红若飞霞,几乎都快冒烟了。
于是颜如玉恶劣地故意调笑道:“怎么,难道凡间传言有误,原来你不单单喜欢男人?”
随着丹田处一股暖流逐渐走遍周身,白拂雪不知颜如玉刚才趁机给自己喂了什么丹药,但他本来还有几分模糊的视线,此刻完全恢复了视力,胃部隐隐的烧灼感全然消失,就连掌间的伤口也瞬息愈合。
白拂雪终于感觉到自己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立即红着脸埋头,企图躲避颜如玉的调戏,却见……
好白……好大……
不对!不对!
再看下去,要被封号了!
白拂雪立即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用生平最快速度飞速地后退。
假意拱手道:“弟子不敢,弟子告辞。”然后头也不回地推开门,一溜烟跑走。
颜如玉骤地愣了愣,再看去时,白拂雪已跑得没影了,忽而颜如玉狠狠拍了两下榻,笑得花枝乱颤。
怎么也想不到,她徒弟不是说白拂雪和凡间的皇帝之间,什么姿势和花样都试过吗?
为什么还会这么纯情?
颜如玉正有几分犹豫,要不要施法将白拂雪那小子给拉回来时,忽而耳畔响起合欢铃那毫无感情,十分煞风景的声音。
不知为何,合欢铃的声音一响,瞬间浇灭了颜如玉升起的所有心思。
“啊,吾忘了。百年内吾需闭关疗伤。尔告拂雪,百年后,吾讲忘情之道。”
颜如玉木着一张俏脸,木木地答复一字:“好。”
对啊,自己怎么就忘了,白拂雪是修忘情道的?
等等,据徒弟所说,这小子明明和凡间皇帝什么姿势都试过,为什么面对这种事还这么纯情?
不会那啥之后,他真就给搞忘了吧?
莫非只要忘性大,就是修炼忘情道的奇才?
感应到合欢铃的气息再次消失,颜如玉不由撇了撇嘴。
心说,就凭白拂雪现在才炼气五层的修为,他必须在甲子之岁前突破到筑基。
不然,一旦过了甲子之龄,便此生筑基无望。
何况忘情诀,素以修炼出奇的慢与险而闻名遐迩,要不为何合欢宗内无人修行呢?
反倒听说太虚宗与昆吾剑宗修炼的人有不少,但大都没什么大的成就。
居然是自己那位便宜师姐,已经是修忘情道,走得最远的。
但伏苓师姐哪怕去凡间寻找机缘,欲突破瓶颈,依旧合道无望,反倒遭功法反噬从而坐化了。
百年后,白拂雪还活着没有,只怕都要打一个问号呢!
还是说,合欢铃前辈竟这么看好白拂雪吗?
一时之间,颜如玉素白的手指点了点下巴,如银铃般狡黠的笑起来,素手在空中轻轻一点,暗道:“既然合欢铃前辈这么看好你,那么给你一点小小的考验吧!”
当然,颜如玉才不会承认,她只是对拒绝自己的白拂雪适当的小小报复一下!
哼!
知不知道,外面多少宗门的宗主、长老恨不得把自家宗门库房搬空,求着本宗主双修,本宗主还看不上呢!
臭小子,居然敢拒绝本宗主!
让本宗主怀疑自己的魅力!
但一心逃跑的白拂雪对此一无所觉,他红着一张如火烧一般的脸,一下子足足跑出十里地,才气喘吁吁地扶着一棵老树,弯腰喘气。
同时在心里开始批判起合欢宗,这宗主一看就不正经,一个女同志,怎么能里面连内衣都不穿呢?
伤风败俗!影响社会治安!
果然合欢宗宗如齐名,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喜欢搞黄色!整改!必须严令整改!
白拂雪抹了把鼻尖流下的几丝血,喘顺了气,才想起自己刚才慌不择路,光顾着跑了,自己都不认识路。
自己这是跑哪儿来了?
之前颜宗主让我去什么万芳阁报到,那里应该是接待新弟子的地方,所以万芳阁该怎么走?
白拂雪回忆起,颜宗主说在那尊合欢仙子玉像的左边。
但白拂雪此刻踮脚眺望,四周根本看不到半点玉像的影子,也无一人影。
白拂雪觉得合欢宗很古怪,从他来后,除了颜如玉就没看见一个人。
该不会合欢宗这么惨吧?只有几个人?
他此刻想要找个人问路,都找不到。
看了眼脚下一条石子小道上,打量起小道两侧均扎着篱笆,篱笆底下盛开着一丛丛嫩黄菊花,仿佛置身在花的海洋。
白拂雪再次仰头望了望明媚的太阳,以及体感温暖如春的气温,总觉得这不是菊花盛开的时候。
他心中隐隐有不妙之感,想起合欢宗不是啥正经宗门,于是连忙在脑内向青霜问道:“青霜,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万芳阁该怎么走?”
哪知青霜果然没什么脑子,答道:“沿着路走呗!”
白拂雪微笑起来,回道:“青霜,你不知道路可以不说。”
“……”
青霜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它怎么能承认呢?
“我怎么会不认识路?我太认识路了!你给我等着!万芳阁是吧?我去给你问……呸!我马上带你去!等着!”
还不是怪平时伏苓都一心在洞府内修炼,从不在合欢宗闲逛!
青霜如此想,它联络了合欢铃,却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
青霜叹气,它不明白合欢铃怎么又不理自己了?
算了!
青霜如此想着,好在它此刻没了长安仙君的禁锢,顺利地从白拂雪的丹田内钻了出来,在天上飞了一圈。
随后骂骂咧咧地降落下来,冲着白拂雪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跑到合欢宗内的秘境来了?”
“秘境?”
白拂雪眼睛一亮,陡然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般秘境内都有天材地宝。
果然自己不愧是主角,是不是自己又要捡到大自然馈赠了?
哪知青霜没好气地打破白拂雪幻想,“这是合欢宗内长老与宗主居住所造的小型秘境,我记得有个什么执法长老凶得狠,伏苓以前都被她骂哭过,快走快走!东南角五百里外就有个传送阵……”
“多远?”
“大概五百里而已。”青霜无所谓地说道:“你御剑不就一下子……”
青霜看到白拂雪脸上又涌现起微笑,“哦,你没有筑基,还不会御剑飞行。”
它再次开始骂骂咧咧一句,只好屈尊降贵地降低高度,飘到白拂雪脚前。
暗叹自己堂堂仙剑,居然有朝一日会被人踩到脚底下,真是耻辱!
算了!算了!白拂雪这小子没把自己玩死就不错了!
不能对他要求太多。
这般安慰自己的青霜,却见白拂雪背着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打量自己,青霜不解,向他催促道:“上来啊,我载你过去。”
白拂雪摸了摸鼻子,突然问了句让青霜瞬间暴跳如雷地话,“青霜,你剑身上没有护栏,也没有安全带,会不会站在上面飞不大安全?”
“不安全?”
青霜声音骤地尖利,剑身不由激动地发出一声高过一声地剑啸,怒道:“我会让你掉下去吗?我可是仙剑!仙剑!而且剑上怎么会有护栏和安全带?那还算剑吗?”
虽说青霜也不知究竟何谓安全带?
但言而总之,反正它就很气!
好吧。
白拂雪见青霜已经开始往外不断冒着寒气,将附近篱笆边的菊花都变作了冰花,决定不皮了。
他试探着踩在青霜细细的剑身上,但见青霜连晃都不晃一下,看上去十分稳当。
再加之,白拂雪出于对青霜虽然脑子不大好,但每次执行任务都完成的很好,因此将另一只脚也放心踩了上去。
青霜短短一个呼吸已瞬间拔高至云层,大风烈烈,白拂雪被风扇得只好眯着眼睛,看着脚下朵朵白云,被青霜快速穿过,甚至从云中拉出一道湛蓝的空隙,似乎将云一分为二。
幸好他不恐高,这么想着时,说时迟那时快,白拂雪忽然头脚一个掉转,整个人开始急速往下坠落——
“我(一种禾本科植物)大爷的!青霜!你(哔哔哔哔——)”
说好的,不会让我掉下去呢?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