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散发出荧绿的光芒,像是夜空中的精灵,在草丛间飞舞穿梭,仿佛是在嬉戏打闹。
几只小虫脱离族群,飞到了远处,突然被草丛里淅淅索索的响声惊到,倏忽四散开。
而响声的源头,是冉婧瑶好容易才从沉重的阿凌,身子底下爬出来。
她起身,看着倒在地上的阿凌,颇为气闷,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嘟起嘴,气愤地叉腰骂道:“臭阿凌!坏阿凌!呆阿凌!笨阿凌!你怎么这么重啊?真是的!晕倒之前也不知道说一声!差点压死本小姐我了!”
可惜醉酒的阿凌无知无觉,哪怕被她踢了一脚,也没有半点动静。
冉婧瑶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阿凌的脸颊,试了几次后发现他真的半点没反应,不是装的!
不由只好认命般,在阿凌身边的草地坐下,随手扯了把地上的杂草,一把扔到阿凌的头上,骂道:“阿凌你真是没用!凡人的几口酒而已,你怎么能醉成这样?”
发泄完,她一手抱膝,一手支颌,想她不能用灵力,更不想把阿凌扛回去。
再说了,凡人间,好像女孩子都是力气比男人小的,她观察到有时候常姐姐拿重的东西,白大哥看见了,都会急急忙忙地过去抢着拿!
若是她一个女孩子扛着阿凌回去,肯定会被白大哥、常姐姐当作怪物的。
于是,冉婧瑶只好坐在草地上,对着今夜星疏的黑漆漆夜空发起呆,等待阿凌赶快醒过来。
日升月落,霜林尽染。
光阴仿佛在不经意间,已从指缝间悄悄溜走。
眨眼间已是两月过去。
阿凌与冉婧瑶二人的房子终于在冬天来临前,在工人们加班加点下完了工。
二人终于不用叨扰常小娘子与白二五夫妻二人了。
实际上白二五倒是过惯了这样的日子。
对于二人将要搬入新家,自家少了两口人,倒还有些颇不习惯。
不过他瞅见新起的房子小院,就在自家隔壁,日日倒也能瞧见。
这么一想,那份离别的忧郁消散,又重新开心起来,大大地咧起嘴,将挂了一串鞭炮的竹竿高高举起,在阿凌兄弟与冉妹子的家门前,贺喜他们乔迁新居。
一大早,老村长便带着六婶娘不请自来,随后接二连三,陆陆续续的,是这些日子曾来看过病的村民们,也不知是听谁说的,都来相继来向他们道喜。
白河村人虽不富裕,但都拿着自己家能拿出来的东西,或是提着一篮子鸡蛋,或是一条腊肉,或是一尾鱼,不一而足。
女人们自发的,便拿那些各家送来的现成食材,又去门外两家的菜地里薅了几把青菜,借了两家的厨房,三两下就在六婶娘的指挥下,安排了谁负责做什么,开始整治起席面。
男人们也自发的,或是回自家搬了桌椅、拿了碗筷来,在院子里摆放整齐,后来院子里放不下,就放在了院外。
或是帮着白二五一块放鞭炮,贴对联。
也有拿来自家二胡、唢呐、笛子等乐器来伴乐助兴的,不知不觉间,便听得他们开始唱起了乡野干活时的号子。
那厨房里的女人们听了,均是会心一笑,也有几人,在厨房里手里利落地摘菜、刮鱼鳞,手上的活儿一丝不落,口中也和着歌声一起唱。
跟着大人们来蹭饭的小娃娃们,则在围绕在鞭炮周围,你追我赶的在地上跑来跑去。
跑累了,便凑到屋子里,围着屁股朝天,睡得正熟的白初一指指点点。
“他好白啊,他是兔子吗?”
“哇!你看他眼睛睁开了,真的是红的诶!”
“他就是娘说得小妖怪吗?他是兔子精吗?”
白初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想他一个快三十的成年人,不跟这群熊孩子计较。
冉婧瑶看着这鲜活热闹的场景,脸上也不由地扬起微笑。
真好啊!
她心里不禁这样感叹。
本来嘛,因为白二五和常小娘子的事,冉婧瑶是不打算和村子里人多来往的。
她觉得村子里的人冷漠又愚昧,自私又暴力,还喜欢歧视女人!
这二月间,渐渐随着村人胆子大起来,抱着试试的心态,来找他们看病的不少,可好多人,一看她是个女人,便不愿意要她看病,非要找阿凌给他们看病。
可把冉大小姐给气得不行,私底下在阿凌的背上狠狠捶了好几下!
“真是群傻乎乎的凡人!”冉大小姐心想,“自从自己筑基之后,阿凌就再也没有打过自己了!居然分不清谁才是厉害的那一个。”
只是,这些愚蠢的凡人每每看完病后,便隔三岔五地过来送东西,冉婧瑶看到有几个女人面黄肌瘦,身上全是打补丁的衣服。
她才意识到原来常小娘子一家,因着白大哥曾在镇子上学过木工,挣过钱,居然已经算是村中比较好过的。那一小撮人了。
如此,冉大小姐是个心善的人,见她们自己果腹都艰难,便不乐意再收她们的东西。
可不收她们便在门口长跪不起,最后她和阿凌只好收下。
渐渐的,甚至有周边几个村子的外村人,不知从哪里听来此地有个年轻的大夫,看病可以不收钱,没有钱,拿自家的瓜果蔬菜之类农家物去抵,也给看病,于是也寻摸着过来。
冉婧瑶和阿凌听他们说走了足足一日,就为了来看个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在凡间,若一个村子里能有一个会看病的大夫,还不收多少钱,是件多么稀罕的事。
从他们的叙述中,冉婧瑶和阿凌才知,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从小到大、从生到死。
村子里的女人们,到了该出嫁的时候,彼此间你嫁过来我嫁过去,鲜少有外人来,即便来了也只是落脚歇息,不会留太久。
不论男女,大都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上,还得等赶集的时候。
他们不识字,没读过书,从小到大学到的知识,全靠祖祖辈辈的口口相传,有的学得一知半解,也是常事。
甚而还有的大聪明,抱着一副‘俺寻思’的心态,瞎琢磨,哪怕寻思错了,也没有人告诉他,他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乎,这‘俺寻思’出来的错误答案,就这么离谱,又荒唐地,被这么祖祖辈辈传了下去。
阿凌与冉婧瑶二人,每每对来看病的村民都要心累得,费好一番口舌,要仔细且耐心地告诉他们,药拿回家该泡多久的水,泡完水该怎么熬,要教他们认药材,哪些药材要先放,哪些药材要后放,熬好了药汤后应该在什么温度喝,喝药期间哪些东西不能吃,哪些事情不能做,或者尽量少做,一定要多休息。
阿凌向来是很有耐心的。
而冉大小姐没什么耐心,她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自己一定坚持不了多久,可也不知为什么,到现在她几乎已经习惯了。
也许是那些面黄肌瘦的农妇;也许是步履蹒跚的老者;也许是服完徭役回来,却断了腿的汉子……
他们都好似约定好一般,每当冉婧瑶与阿凌说出“多歇息”时,都面容愁苦地道:“可不敢歇啊,大夫,家里几口人都等着吃饭呢!要过日子的嘛!大夫你要我不下地干活,可是会饿死人的啊!”
饿死人?
这对于自小在修真界中长大的冉婧瑶与阿凌,是个极度陌生的词汇,修真界怎么会饿死人呢?
在筑基期后,一般修士为了不摄入杂质,甚至会选择辟谷。
即便要吃东西,也吃得是富含灵气的灵谷、灵稻、天材地宝。
一个春生诀下去,不管什么谷子、稻子、菜蔬顷刻就熟了!
那不过是挥挥手的事儿,饿死人?哪里会饿死人?
修真界打打杀杀。以命相搏,争得都是天材地宝,是上品法宝,是成仙功法;
哪里会为了仅仅吃饱饭,去争斗呢?
修真界压根就不存在饿死人的概念。
可是,凡间的凡人们没有灵力,不会掐诀念咒,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按他们的说法,要是年生好呢,凡人们努努力干活,朝廷的赋税、徭役再轻一点,尚且可以吃上一顿饱饭;
要是年生不好,朝廷也不肯降税,减徭役,那就只能等死了。
谷中典籍记载,药师世尊曾言:“凡入我药王谷者,方可渡过苦海,得长生,解脱于六道轮回外”;
亦言,“我见世间苍生疾苦,今以我药师之名,愿渡世人再无灾厄病痛,许一生喜乐”。
可凡间都这般苦了,药师世尊为什么仍在九天云端高坐,就不肯低头,垂下眼,看看凡间的凡人呢?
分明说好的要渡世人无灾厄病痛,许一生喜乐呢?
冉婧瑶虽是药王谷谷主的孙女,却也只是一个小弟子,谷中的许多机密她也不知道。
更不明白。
最后,冉婧瑶与阿凌他们二人只好率先妥协,说干完活尽量多休息一会儿,不然病是好不了的。
可那些人却如得救命稻草般,不仅对他们说医不好不生气,反而连连谢道:“没关系,不敢求完全好啊!大夫你只要不让我那么痛,能下地干活就行了!”
那一夜,冉婧瑶是第一次看见阿凌静静坐在田埂上,她陪着他直到天明……
期间,阿凌只说过一句话,“小姐,我医不好他们。”
阿凌从没想过,自己从小是药王谷培养,专为杀死挡了药王谷路的影子。
几百年间,他除了修行便是外出杀戮,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在凡间的小村落,做了个大夫,天天给凡人看病的同时,还要教会他们认自己吃的药材,告诉他们哪些食物能吃,哪些不能吃。
冉婧瑶应了一声,她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犹豫道:“可是……阿凌,如果我们走了,就更没有人给他们看病了。”
道理阿凌明白,但他又医不好他们,不过帮他们缓解痛苦,多拖延一段时间,阿凌不明白这样有什么意义?
冉婧瑶没有说话,她虽成就金丹,但又不能用灵力,寻常金丹一般寿八百,但冉婧瑶隐隐有种感觉,她感觉自己活不了那么久,也许,也许寿数和凡人一样短。
到那时候,岂不是只剩阿凌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吗?
不行的,那样子,阿凌也太可怜了!
冉婧瑶抿了抿唇,想到了什么,拉住阿凌的手,眼明如星地道:“阿凌!等我们房子盖好了,就跟常姐姐和白大哥他们一样,生个小宝宝怎么样?”
对啊!只要她和阿凌有了小宝宝,就算哪天她不在了,阿凌至少还有个小宝宝陪着他!
他就不是一个人啦!
“不愧是我!”冉大小姐心里如是自豪道。
阿凌一愣,看着冉大小姐兴奋的模样,他觉得还是不要打断她的好兴致,毕竟小姐奇思妙想多的很,很多事情,她刚开始很兴奋,但只是那么一说,不定明天就忘了。
况且小姐不能动用灵力,若取小姐的心头血,对现在的小姐来说太危险了!
况且我身上也没有带能孕育胎儿的法器。
——此时还是修真界思维的阿凌,并没有意识到凡间有着特殊的孕育孩子方法。
金乌西斜。
冉婧瑶与阿凌同常小娘子、白二五,还有几个住得稍近些的女人主动提出帮忙收残局,正收拾着。
却听到门口一声低低的咳嗽。众人循声望过去,却发现是一条窈窕瘦弱的身影,正在门口踟蹰张望。
白七七与白二五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尴尬地互相移开了视线。
白七七如今盘起头发,发上簪着几朵小巧粉白的绒花,簪着银钗,已然换上了一身妇人装束。
她脆生生地,微弱唤了声:“云大夫。”
阿凌一愣,旋即走上前问:“你是来看病的吗?你等……”
白七七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举着手上的礼盒,道:“听村人说云大夫家房子盖好了,我来送礼。”
阿凌正想接,却发现自己一手拿着笤帚,一手拿着抹布,两只手油腻腻的,都没空。
白七七见状,倒是了然,她一弯腰将盒子放在地上,道:“我放地上了,云大夫你一会儿空了自己拿吧。”
然而殊不知,她这一下动作,露出长袖中一截手腕,腕上满是狰狞的青紫色。
阿凌本就是修士,最近又做了大夫,已然习惯使然,再次问出了声,“你是来看病的吗?”
白七七闻声,却如惊弓之鸟,立即掩饰般地捂住自己垂着的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掌则按住腹部,尖声道:“不是!我没病!我……”她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注意到院子里常小娘子等人看过来的目光,匆匆道:“我家里有事,先走了。”说时便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此事只是其中一个插曲,人们互相低声议论了两句,继续收拾宴席后的杂乱,收拾完便二三相伴携手回了家。
常小娘子在旁催促二人,道:“好了好了,你们回去歇息吧。”顿了顿,又在边上嘱咐阿凌,“阿凌,天气冷了,若是你们晚上睡着冷,记得烧炕,你白大哥教过你怎么烧的,冉妹子是女孩子,可千万冷不得呢。”
阿凌应了声好,四人相互道了别后,才各自回家。
冉婧瑶在房中转了一圈,见屋中陈设虽然简单,但每一样都是她亲自掌眼布置,因此对自己十分满意。
她点燃了房中那一根根红蜡烛,坐在挂着大红帐幔的床上,拍了拍铺着红褥子的床边,示意阿凌过来,脸色微红,假意咳嗽道:“阿凌过来。”
“哦。”阿凌乖巧地应声,走到了床边笔直地站着,像尊雕塑。
冉婧瑶再次拍了拍床边,“坐下。”阿凌听话地在床边坐下,依旧是正襟危坐,他只是照常的听冉婧瑶的命令,并不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不然也不会如此淡定。
她脸越来越红了,靠过去像只树袋熊一般抱住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盯着阿凌发红的脸,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心里疑惑,常姐姐她们说,和男人洞房花烛夜后,就可以生小宝宝了!
可洞房花烛夜,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生小宝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