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真君掌间那把金锁,不知何时已飘至半空,陡然金光暴涨。
众人只见那锁似乎真是凡间孩童所带的长命金锁,上面尚且镌刻着“长命百岁”四字。
本该挂在脖子上的金色细链,突然扩大,眨眼将众人困在其中。
颜如玉只觉空间似被禁锢,不由凝眉,娇媚的容颜上此刻面若寒霜,招呼道:“各位,看来咱们该合作对付王大官人了!”
俄而,众人并无反应,惟有头顶上传来清秋真君的声音响起。
他的声音如在四面八方轰轰回响——
“哈哈哈,颜宗主,你瞧瞧的你合欢铃呢?”
颜如玉微微一愣,一点掌间合欢铃,素白的手指却从合欢铃的铃身径直穿过,仿佛悬浮在那里的合欢铃,只是一道幻影。
她万分诧道:“此物可分割空间?这也是仙器?王大官人好大的手笔呀!”
虽颜如玉最后,貌似轻松地调侃,但此刻内心无不惊讶,她可从未听过无双府还有这么一件仙器存在!
看来雪圣宗大长老骂王凌秋狼子野心,还真是没骂错!
他们无双府可藏得真深啊!
而另一边,也许是青霜与禁灵方才都在攻击九霄塔,因此它们竟意外地落于同一空间之中。
“嗤嗤嗤……”
青霜不断斩在细小链子上,剑锋相接之间,划过无数火光。
看似哪怕随便找个成年男人,一扯就断的金色细链子,青霜却怎么也斩不断,切不动,顿时心急如焚。
一旁的禁灵剑看了许久,不禁头疼,只能被迫发出自己那并不满意,如孩童般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劝道:“青霜,你冷静一点。”
“冷静?冷静个屁!那小子都快死了!劳资得出去救他!好歹大家都是剑,帮下忙啊哥们!别干看着!”
禁灵剑听闻青霜的话,剑身一抖,差点维持不住自己这副云雾缭绕的仙剑形象。
它飘到青霜身旁,向明显脑子不太聪明的青霜解释道:“这锁链能隔绝空间,实乃无形之物,凭我们现今的力量是斩不断的。”
青霜终于停下动作,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禁灵剑周身云雾,即刻化作一只人类的手,欲要伸向青霜。
却被青霜闪开,警惕道:“你干嘛?”
禁灵剑只好再次解释起来,“我之前遇到长安仙君,仙君告诉我,主人曾在你、我身上各留下半枚投影,二者合一可助我们脱离困境。”
“主人?”青霜摇摇头,它记忆如云山雾罩,想不太起来。
不过现在这不重要,青霜听到能出去便很开心,毫不设防地主动飘到禁灵身边,一力催促道:“能出去?好好好,开搞开搞!”
禁灵对青霜颇感无语,但化作人类的手丝毫不停,轻轻在青霜的剑身上一点。
青霜感觉仿佛有一道电流在剑身流窜而过,不由被激得剑身一颤,从它的剑身之内,赫然飘出一枚白色游鱼印记。
青霜惊讶不已,它明明从未感觉自己身上有这玩意!
当这枚印记飘出后,禁灵剑立即如有感应般,无需它再去做什么动作,亦从它自己的剑身之内,飘出一枚与白色游鱼完全相反的黑色游鱼印记。
二者在空中逐渐合一,渐渐形成一个太极图案。
太极图案不断旋转着缩小,逐渐凝练成一个小点,静止不动。
青霜盯着那几乎看不见的小点,正向禁灵问道:“然后呢?”
禁灵自然也不知然后怎样,之前长安仙君只告诉它,如果和青霜一同被困,那么可以利用它们身上的符印脱困。
片刻,静止的小点突然暴涨开。
“咔嚓!咔嚓!”
周围那些金色的细小链子登时崩裂,响起一声声裂帛之音,眨眼此方无天无地的空间露出本来的雁荡山与北原。
短短一息之间,那个小点乍然幻化成一尊足有万丈之高,顶天立地的巨人。
那尊雪白的巨人坐于一朵雪白莲花之上,云雾遮蔽了他的容貌,使得看不清他的具体面貌,只能隐约感觉到似乎闭着目子,头颅微微下垂,若非手在胸前结着道印,还以为是寺庙里悲天悯人的菩萨。
一头雪白长发如绸缎,被身后两棵虬枝盘曲的梅树,梅枝上一朵朵红色的花骨朵尚未绽放,梅枝将他一缕缕的长发挽起,但也许是过于顺滑,使长发又从枝上垂落下来。
“帝君……”
青霜望着那尊巨象,忽而细若蚊蝇地喃喃一句。
不知何时竟刮起大风,长风猎猎,吹得突然脱困,尚在犹疑的众人衣袍飞舞,可惜无一人听到。
但他们此刻无一人去在意,无不心有所感地仰起头,仰望面前这尊宏伟的巨人身影。
王凌秋尚惊疑这群人与仙器,究竟是如何从金锁中脱困而出?
但下一息,无需任何人解释,他就明白了。
这是?
什么东西?
耳畔突然响起一声金锁似乎在发颤的提醒——
“快跑!这是法天象地!”
法天象地?
王凌秋愣住,只因他对这词语分外陌生。
此刻,辽阔大地之上,无数凡人、修士、飞禽、走兽皆停止动作。
贺不悔带着一干人将将翻过雁荡山,打算穿过那处被大雨冲开的豁口回到北芦城,不想遇上来此巡逻的北狄人马,双方战斗正酣。
所有人不分敌我,纷纷停下动作,仰望眼前这尊突然出现的巨大法象。
一时,贺不悔等人看到北狄人突然丢下手中兵器,跪下磕头的动作,彼此手持长刀剑戟,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一时间众将士面面相觑。
……
几百里外,北芦城边。
北狄各个部落首领骑在战马之上,本在与北芦城对峙,突然都感受到什么一般,纷纷回头,仰望这尊震撼人心的雪白巨人,无不身体颤抖,有的径直从马上跌下,直接跪倒在地,不住对着那尊巨大法象磕头。
北狄祖祖辈辈笃信,圣山之上乃神明居所,只要怀着虔诚之心,神明便会庇佑他们。
圣山上,每隔一甲子,一代人的时间,就会派遣神使下凡,挑选资质优秀的孩子上山侍奉神明,也会给予最虔诚的信徒赐福,佑他富贵安康,长乐无忧。
此刻,不论是北狄的大小首领、士兵与奴隶们在他们以为神明显灵的神迹前,都无分别,同样虔诚地跪在地上朝拜。
北芦城墙之上,贺连山一身黑甲,头盔露出的些微双鬓已白,亦对这突然出现,压迫感十足的巨大法象,惊异不定!
更被眼前北狄千军万马竟然同时下马,背对他们,跪在地上不断朝拜、祈祷的景象所震撼。
他们贺家曾经好歹也出过一些修士,自然不认为那顶天立地的法象是什么神明显灵!
但不论他信与不信,此刻他的双手只能撑在坚硬地城墙砖石上,才勉强控制住不断颤抖的身体。
……
数千里外,大乾京城。
锦桓帝正在宣政内殿的御案前,满意地观赏自己刚书写完,墨迹未干,业已盖上玉玺的一张册封圣旨。
忽心有所感,快步走至大殿门口,仰头遥望北方这尊万丈巨象。
不禁血流加快,心跳不止,身体打颤,勉强扶助门框站立。
连自认不信阴司、神灵的锦桓帝,从小他就觉得,哪怕所谓的长安仙君,也不过只是个厉害点的修士而已。
此刻,也不禁心生怀疑,难道世上真有传说中神仙吗?
可是,那背影与白发,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
……
此刻,千千万万里,无论沧海亦或大地。
东海琅琊台、沙域枯叶寺、空桑玄月门、外海无双城……
乃至数万里外,太虚宗。
紫云峰顶。
观星楼主与太虚宗太上长老灵韫子正在对弈,二人停下落子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北方。
哪怕相隔数万里,那尊白色巨人依旧清晰可见。
灵韫子身旁突然出现一尊通体银白的圆形器物,凝望着那尊巨人,喃喃道:“法天象地。”
“什么?”
灵韫子愣了片刻,半晌才从脑海深处无数古老典籍、残片中,挖出这个陌生的词语。
瞬间惊愕不已,不可置信地再次向身旁的仙器,确认问道:“太虚前辈,那就是传说中上古仙神们能使用的一种法术,法天象地吗?可……不可能啊!上古仙神们不是都死了吗?”
太虚炉在空中上下浮动,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道:“自然,昔年仙魔大战致上古天庭损毁,无数仙神、灵宝陨落,那只是那位法天象地的投影而已,算不得真正的法天象地。”
“那位?”灵韫子顿时捕捉到太虚炉话中的重点。
他看了对面逐渐收回视线的观星楼主一眼,问道:“楼主能卜算古今,可知是上古哪位神仙?”
“叮铃铃。”
观星楼主随便一个动作就能引得身上无数银饰响动,他面前的银链不住抖动,虽然语气温润依旧,但那些碰撞出脆响的银饰全然暴露他此刻的惊愕。
他故作淡定地笑道:“我虽有卜算之能,到底见识浅薄,不如太虚宗源远流长,太虚前辈既然见过这位神仙上尊,可否为我等晚辈解惑?”
太虚炉乍然变得透明,片刻已无影踪。
但留下一句没有感情的话,缓缓回荡在紫云山峰顶之上,顷刻又被微风所淹没。
“四御之一……”
引得灵韫子瞳孔立时一缩,满脸惊诧与恐惧。
观星楼主见状,施施然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状似无意地问道:“宗主知道何谓四御?”
灵韫子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一甩手中拂尘,叹气道:“楼主当还记得我们千年前,曾探索过的那处上古天庭残骸中有所记载,天庭破碎前,以玉皇大天尊为尊。据我宗流传下的典籍所载,玉皇大天尊之下,便是四御。”
观星楼主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再次遥望那尊雪白巨像,向灵韫子确认道:“所以这位四御,按上古时划分,该在金仙之上?”
见灵韫子深吸了口气,沉重地点点头,补了一句,“恐怕不止。”。
观星楼主识趣地收回落子的手,将那颗黑子不发出半点声音,小心地放回自己的棋钵里。
本来懒懒散散斜坐的姿势,变得端正,正襟危坐地坐在蒲团上,又恢复平日里那个神秘莫测的观星楼主模样。
他貌似乖巧地道:“那在下就不去凑热闹了。”
灵韫子紧绷着哪怕蓄起长髯,也掩饰不住的一张娃娃脸,鼓动道:“其实……楼主,咱们可以一起。”
观星楼主摊出手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那……宗主先请,在下随后就来。”
灵韫子立即推让道:“诶,所谓远来是客,还是楼主先请,贫道需稍作一番准备,随后就到。”
“宗主先请!”
“楼主先请!”
“宗主先请!”
“楼主先请!”
“宗主……”
灵韫子终归率先破防,面若重枣,重重一拍桌案,案上棋盘棋子,顷刻皆化作齑粉。
他向观星楼主怒道:“够了!这千年来,跟你说了多少次?贫道早就退位让贤了!你以为都跟你观星楼一样,只有你一个人是吧?”
观星楼主亦是不满地偏了偏头,嘟囔道:“你还忘了阿风。”
站在观星楼主身后发愣的阿风闻言,立即周身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上前两步,用那双黑黢黢大洞般的眼睛,怔怔瞪着灵韫子。
灵韫子被这纸人似的阴间打扮,瞪得浑身发毛,不由愈加怒道:“你从百工坊买的傀偶也算吗?唉,算了,算了。”
灵韫子默念清静经,收敛怒气,一甩拂尘,屈指敲了敲桌案,提醒道:“你这傀偶该拿去让百工坊上点儿油了啊。”
……
“法天象地,是上古仙神的一种法术,且不是一般仙神能用出来的,快跑!快跑!快跑啊!”
金锁声嘶力竭地飞快给王凌秋科普。
然而王凌秋明白归明白了,但直面这份浩大的威压,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倒是想跑,可哪怕给金锁传音,回个话也做不到!
而宁无相、公输机、颜如玉等人皆是与王凌秋如此,他们正身处法天象地近旁。
哪怕此刻不知上古哪位神仙的法天象地尚无动作,大约没有杀了他们的意思。
不然,他们恐怕在‘它’出现的那一刻,就魂飞魄散了。
但感觉还不如直接杀了呢,此刻他们连眨眼都做不到!
在旁的那些仙器,似乎也后知后觉地纷纷意识到,原来这些没成仙的宗门门主或长老,竟是如此不中用!
于是默契地只能带着他们一起跑路。
可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刚刚尚无动作,似一副悲天悯人菩萨模样的法天象地,这下子随着这些仙器带人跑路的行为,似乎触怒了‘它’。
那法天象地顿时伸出一根修长雪白的手指,缓缓往下压去 。
众仙器顿觉压力骤增,一个个光彩黯淡,摇摇欲坠,却不敢回头,不惜耗费偌大法力,开辟空间通道,打算直接跨越空间,带着自家这不中用的“代言人”逃跑。
青霜瞬间回过神,飞射向打算跨越无数空间,跳跃回空桑山的弦月轮,阻止它的离去。
即使有弦月轮庇护,此刻的姒绒在这威压之下,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乌发鸦鬓间,钗环已不知所踪。
她身为冰灵根,对冰霜之气尤为敏感,睁开眼看到青霜疾射而来,眼中冒出精光,那是她的合道之机!
“青霜,跟我回空桑山,我才是你的主人!”
“嘭!”云雾缭绕地禁灵斩断弦月轮构建的空间通路,沉默不言地斩碎它满身月华,令它再次显露出原身。
“禁灵?”
弦月轮怎么也不想到禁灵亦会突然对自己出手,而且周围那么多仙器,青霜勉强能谈上“旧怨”,抓着自己砍就罢了,
为什么禁灵也认准自己?难道自己真的好欺负吗?
“噗嗤!”
利器刺破血肉声在此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姒绒盯着那柄刺入自己腹部的白中带青的长剑,满目均是诧异。
她不明白,她跟青霜相处那么久,难道期间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你可不是我的主人!”青霜冷冷地,如知姒绒心中所想,直接打破她的幻想,“我的主人可不会把我当作合道材料。”
青霜即刻从姒绒的腹部抽出,洒出一片血红的血点,而它的剑身晶莹剔透如初。
青霜此刻的语气一改同白拂雪说话时的天真,冷若冰霜地问道:“你不是曾经那个姒绒。你是谁?”
姒绒面目微微扭曲一瞬,突而呕出一大口鲜血,仰头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果然还是瞒不过上古仙剑!你说本宫是谁呢?青霜。”
青霜冷冷道:“玄月仙子,你果然没死!”
她轻笑了一声,道:“我们会再见面的,青霜。”
‘玄月仙子’瞥了眼头顶那根即将落下的巨大手指,望向远处已被禁灵剑几乎击碎的弦月轮,又左右寻找,却发现此地已无合欢铃的气息。
不禁叹了口气,瞬间头颅下垂,已无声息。
恰在此时。
“划拉——!”
弦月轮后突然似被人划开一道漆黑的裂缝,从裂缝中伸出一只枯瘦如死人般的手掌。
一寸寸,缓慢将裂缝遍布的弦月轮拉入缝隙之中。
青霜与禁灵正欲同时斩向那只手掌,而天空中那只莹白巨指已然将要落下。
使两剑只能跟别的仙器一样,即刻跳跃空间,逃离出巨指的覆盖范围。
而那只枯瘦手掌在巨指之下,皱巴巴的皮肤如手套般寸寸脱离,最后终是化作灰白的白骨。
好在,那只白骨手掌终于完全将弦月轮拉入漆黑缝隙之中。
在裂隙弥合之前,隐约从中传出一声幽长轻叹,“唉,合欢铃啊合欢铃,明明合欢炼制的是个铃铛,怎么跑得那么快?算了,下次再毁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