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根据显示,的的确确路枫在六点五十九分时,在青山养老院顶层,将轮椅上的唐启明同志从楼上推了下去。”
路枫听后,面对青山分局警方的注视,身体微微一颤。
他嘴唇颤抖地摇头,“不可能,我只是把唐老推回他的房间,然后就从养老院离开,回家了。”
李莲花跟着在旁点头赞同,“对!我可以证明,我一直跟着他的!”
那领头的警局人员听后,不禁皱眉,仔细打量起李莲花与杨简二人一眼。
在脑中回忆起,他们查看养老院的监控录像时,并没有这两人身影。
结合养老院访问记录,回忆起刚才杨简给自己证件上的姓名,访问记录也没有他们的名字。
但也有可能是自己当时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他这样想着,也不好得罪千里迢迢从首都来的同僚,甚至可能是上级。
只好提议,“二位既然能为路枫做不在场证明,那么能否也跟我们回分局录份口供。”
“我们还要赶……”李莲花正想说我们还要赶飞机,去黥省,但被杨简一拍肩膀。
他立即会意,顿时乖乖住口,听凭杨二哥的安排。
杨简心中思量,总感觉路枫这时候出事,出得时间有点太巧了!
说不准有人在背后搞鬼。
因此杨简并不敢轻易走,他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说不定他们一走,路枫很有可能后脚就被人给杀人灭口,他想要的信息还没得到呢!
因此杨简索性颔首同意,与李莲花陪同,已被戴上手铐的路枫,一起去青山分局配合调查。
一面走,一面摸出手机,给二组的另一对成员发了w信,让他们先去黥省的黑水村调查情况。
同时,w信上方,弹出一个叫作“玛丽莲娜”发来的网盘地址,和一条信息: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最近赛里斯国附近有飞机和邮轮相继失事。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但现在你师父进了酆都,我联系不上。所以我最近得留在赛里斯处理,小戬你自己加油哦!”
晚,八点三十二分。
丽春市,青山区公安分局。
第二审讯室内。
路枫双手戴着手铐,看着匆匆赶来的省厅厅长与纪委人员,却一脸平静,仿佛无丝毫意外。
厅长揉了揉眉心,带着几分疲惫地问:“路副局长,我们接到举报,你曾收受了毒贩伊那林的贿赂,与泄露警方情报给他是吗?”
路枫蹙了蹙眉,顷刻又松开,懒散地靠向椅背,抬头直视向厅长他们几人,笑了笑道:“我是收过伊那林的礼物,但没有泄露给他警方的情报。”
另一位纪委皱眉问:“所以你是承认了,你的确曾收过伊那林的贿赂?具体是什么?”
路枫眼神悠远,像是在与刚上大学那会儿,尚且天真愚蠢的自己对视。
“是刚上大学那年,我和母亲回村子给素未谋面的生父奔丧,在葬礼的酒席上遇到了伊那林,不过当时他用得是村子里的本名,叫何狗娃,我都叫他狗叔。
那年暑假,他带我出去玩,送了球鞋、衣服、手表,还有一万元现金。除了研一那年,他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们就没有往来了。”
“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是指使你套取情报吗?”
“不!”路枫陡然笑起来,但此刻苍白的面色让笑容显得分外诡异,“狗叔,或者你们口中的伊那林当时威胁我想办法调来云省,做一个缉毒警察。”
几人闻言,眼瞳都不由震了震,脸色各异,彼此对视一眼,厅长咳嗽一声,问:“他自己本人不就是毒贩吗?是为了让你递给他缉毒的信息?”
路枫摇摇头,回答:“我和他没有联络的手段。我猜,我大约也被他暗中监视着。只是他布下的一颗小卒子而已,他想要利用我打击同行,从而扩大自己的生意,这样以后整个云省只能从他手里拿货。”
一人问:“你刚才说他威胁你,是怎么威胁你的?”
路枫咬了咬唇,有几分难以启齿,但这件事如鲠在喉十数年,让他整夜辗转反侧,几乎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去生活。
也许自己即将解脱了吧?
最终路枫微微埋头,取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还是艰难地低声说:“还是那年,我被狗叔……
他握了下拳,急忙改口,“被伊那林带去了一家叫作“金碧皇宫”的KtV,当晚伊那林偷偷在我饮料里下了药,然后他们,找来……一些妓女……在我没太多知觉的情况下,偷拍了视频与照片。伊那林说我不按照他说得做,就把那些照片与视频发布到网络论坛上。”
厅长听完后,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突然身旁那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U盘,放在桌面上,往前轻轻一推。
那人顶着公安厅长震惊的眼神,却看都不看一眼,只盯着对面的路枫,轻声问:“路副局长,你说得视频与照片,是指这些吗?”
路枫明显也十分惊讶,忽而他想起法院走廊上,擦肩而过时,伊那林的那个微笑。
以及在经历多次审讯、甚至法庭上都没有把自己给供出来,路枫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原来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路枫固然已大约知道了答案,但声音有几分哽咽,还是忍不住问:“你们怎么拿到的?”
那人叹了口气,回答:“是今早一个匿名的快递,寄到我们办公室的。”
路枫点点头,似乎并无丝毫意外,瞬间因多年深埋心底的秘密被人揭开,如释重负。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本还有几分紧张而僵直的身体,瞬间软下来,整个人瘫在椅子后背上。
紧接着,他开始身体打颤,企图将眼里的泪水憋回去,却是无济于事,仰头望着审讯室的天花板,低低地又哭又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嘛!
他一直恐惧了十来年,害得他长期神经紧绷、只能靠安眠药入眠,日夜寝食难安的玩意。
原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
狭窄的越野车内,些许衣料摩擦声落在路枫的耳内,被迅速放大到极点。
他不禁脑海中出现那晚在自己近乎断片的记忆中,唯一能记得的几个零星片段。
刹那像只受惊的小鸡崽子,缩成一团,握住门把,欲要推门下车逃离,但使劲用力拉了两下,车门都没有动静。
于是只能偏过头,尽力看向车窗外。
窗外是一片小树林,周围还有不少人或是在车边休息,或在搭帐篷、烧烤,看起来好像无人在意这辆车子。
路枫竭力控制自己脑袋不要转动,不要去看旁边的男人,声音已带着些许颤抖和哭腔,“狗叔,别。”
顿了顿,他整个缩在副驾驶座的门边,一只手死死扣住那个门把。
他低声呢喃,与其说是在告诉何狗娃,还不如是在暗示自己,“狗叔,我不喜欢男的。”
坐在驾驶座上的何狗娃发出低低一声嗤笑。
他毫不在乎身旁青春稚嫩的路枫,此刻有着怎样的恐惧。
伸出另一只大手,不断在路枫的后脑勺的短发上揉搓,似是安抚更似威胁,声音低沉,“叔也不是。”
于是路枫更加疑惑,不禁转过头看了一眼何狗娃,又迅速转过头,盯着车窗低声问:“那……为什么?”
何狗娃闻言,已然控制不住地长长喘了口粗气,语气愤恨。
路枫见车窗隐约映出驾驶座上的何狗娃,不知是被玻璃上折射出的光线,而显得面目扭曲。
亦或,他此刻真的表情狰狞?
“叔不是跟你说过吗?那婆娘有毛病,说什么信佛,生了娃后,就不许我碰她了!还不许我去外面找别的女人,怕老子在外有私生子,就会害她!整天疑神疑鬼!老子好不容易找他父女俩讨价还价,才许老子在外面找不怀孕的男人来发泄一下!”
说完,何狗娃恶狠狠地一捶车门!
另一只手揉搓着路枫后脑勺的力气更大了些,像是压抑不住怒火的雄狮,紧紧贴在路枫身上。
他一手撑着玻璃窗,似将瑟缩成一团的路枫禁锢在副驾驶座上。
带着诱哄的语气,“小枫,再帮帮叔好不好?叔憋了好久了,那天晚上难道你不舒服?”
听何狗娃再次提起那天晚上的事,路枫表情变得恍惚,又瞬息清醒过来。
连连摇头哭泣,哀求着,“叔,不可以!不可以那样的,我不要!”
何狗娃再次低笑一声,像是知道路枫在恐惧什么,安抚说:“没事,小枫都二十一世纪了,别像个老古董一样还那么封建保守。外国都是那样的,那是自由,是很自然的事,你没看过外国的那些电影吗?人家都可以上大荧幕,拿奖。以后的世界会越来越自由,你难道想以后被社会淘汰吗?”
路枫正值青春懵懂的年纪,他之前一心念书,在父母保守的教育下,几乎下意识就对这些事感到厌恶。
在他从小的认知中,那是不好的、极度羞耻的事!
狗叔跟他说得,与父母教的完全不同。
但在日新月异的时代变化下,随着网络新媒体涌现,身为大学生的路枫能接受到越来越多的信息,让人目不暇接。
究竟什么是自由?
什么才是好的呢?
路枫不大明白,眼里逐渐出现迷茫之色,他一面觉得狗叔说得对,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何狗娃如恶魔的低语,依旧在路枫耳边不断絮絮叨叨,“小枫,叔这次只需要帮叔就行了。”
何狗娃见路枫依旧没有回应,低下头,问:“还是说小枫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觉得叔没文化,看不起叔?唉,也是……”
他突然老老实实地收回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路枫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有几分慌张,连忙摇头否认,“不是,狗叔,我没有看不起你。”
“那,小枫为什么不肯帮叔呢?”
“我……我不喜欢男的。”
“叔也不喜欢。小枫,这只是互相安慰而已。”
路枫张了张口想要拒绝,想说他总感觉这是不对的。
但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他此刻像只无依无靠的小鹿,迷茫,他的头脑逐渐发昏与混沌。
隐约听何狗娃带着笑意,貌似十分温柔地呢喃了一句:“乖,小枫,帮帮叔。”
“啪嗒。”
路枫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身旁传来的打火机响声。
浑浑噩噩的头脑逐渐回过神,紧随而来是让他不断抽气的疼痛。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抱着疼痛的身体,眼角再次溢出泪。
身旁的何狗娃靠在椅背,长长的吐出了一个烟圈,瞥了身边蜷在座椅上的路枫一眼。
乍然在山崖尽头,此刻云海之上升起霞光万道。
何狗娃想起什么,忽然笑着问:“小枫,你相信世界上有神存在吗?”
还来不及等路枫回答。
路枫已感到从背后有一只大手突然环住了自己,连锁反应地开始身体打颤,他张张口习惯性想拒绝,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可似乎是他会错了意,背后的人单纯给路枫的脖子上套了什么坠饰,便收回了手。
他听何狗娃在吞云吐雾地哑声说:“小枫今天的表现很乖,这是叔给你的奖励。只要你对着神许愿,愿意把灵魂交给祂,祂就会帮你实现愿望。”
路枫低下头,打量脖子上被一根红绳挂着的血红木雕,只比婴儿巴掌大一些,大体上像是一尊千手观音的造像。
但路枫总觉得这造像与寻常寺庙所见的观音像不同,更感觉像个什么邪神雕像。
指腹摩挲着“观音像”背后,那一只只伸出做各种动作的手。
路枫仔细看去,才发现手臂上镂刻着一个个形似菱形的小孔,几乎将那些手臂完全镂空。
那是——
一只只眼睛?
墓园门口。
路枫在车上,突然叫住刚下车戴着鸭舌帽的白禾,递给他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正显示的是伊那林被执行枪决的新闻报道。
“去告诉伯母这个好消息吧。”
白禾定定站在原地,看了眼平板电脑上的新闻,帽檐垂落的阴影遮却了他的大半张面容,因此让路枫看不清白禾的表情。
等了几秒钟,白禾才深深看了眼戴着墨镜的路枫,抿了抿唇,突然开口问:“原来你就是我的那位上线,萤火吗?学长。”
路枫心头一跳,一手撑着方向盘,在其上貌似轻松地有规律的敲击着,冲白禾笑着问:“怎么了?”
白禾往下扯了扯头上戴的鸭舌帽,淡淡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路枫藏在墨镜后的眼睛,不由眯了眯,总感觉白禾此刻的目光像是看透了自己,但又自忖应该是错觉。
他催促说:“快点去吧,咱们公安厅的厅长还在首都等着你,去参加公安部的颁奖典礼。腐草,别让厅长久等。”
大乾。
贞元六年,十二月初五。
昨日北风呼啸了一整夜,冬雪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万物银装素裹。
已十一岁的长孙朔逐渐长开,已向一个少年人开始转变。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走进殿中,冲再次准时早到的盛子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老师好。”
盛子衿亦起身回礼,不卑不亢,微微笑道:“陛下好,陛下请坐。”
哪知长孙朔刚一挨椅子,便有一个小太监顶着一头与两肩的雪,从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高声叫道:“陛下,陛下!不好了,大将军府传来消息,说是大将军不行了!”
使得长孙朔霍地站起,朦胧的睡意瞬息已散了个干净,与盛子衿二人立刻默契地对视一眼。
长孙朔垂首,哀戚地一叹道:“唉。我还以为,舅舅能挨过这个冬天,说不定等开春暖和一点,他的身体就会好起来。”
天际一片银灰,从琉璃瓦上簇簇往下落的雪似乎愈发大了。
盛子衿略略颔首,劝慰那尚未长大的少年道:“大将军得怪医前辈诊断,能挨到如今已算不错了。陛下,今日的课就不上了,我们去送大将军最后一程吧。”
长孙朔蕴着泪,点点头。
他不由想起盛子衿曾说帝王是条至孤至极的路,以前年纪小,还不大信。
但此刻他又送走了一个亲人。
后世史载贞元六年,十二月初六,大将军、定襄侯白拂雪病逝于大将军府,以军礼下葬,葬于景陵之畔。
全国一片缟素,沿路百姓们皆来送行,贞元帝亲自扶棺至大将军陵前。
然而后世史官们殊不知,在一个寂静的深夜中。
暂时停灵的寺庙大殿之内,烛火倏而被一阵涌进来的寒风吹得摇曳。
乌恩背着一个包袱,穿着一身几乎与黑夜相融的黑衣。
趁左右皆被调走的时机,悄悄打开殿门,撬开早安排下工匠假装钉死的棺椁,低声呼唤道:“大将军,大将军。”
渐而,棺材中紧阖着眼的白拂雪缓缓睁开眼睛,乌恩登时松了一口气,扶住白拂雪撑着棺材的手臂,帮助他坐起来。
白拂雪赶紧解下一身厚重繁复的寿衣,换上乌恩带来的衣服,乌恩同时将那身厚重的衣服与铠甲放入棺材中,又缓缓盖好。
随之,白拂雪跟着熟门熟路的乌恩,走到这座乡野小庙的后门,已见一个中年女人牵着一匹马,泪眼婆娑的亦是唤了一声,“大将军。”
白拂雪见二人的状态,觉得很不吉利,道:“我这是去修仙。又不是真的死了,说不定以后我当了神仙,还能看见你们的子子孙孙呢。”
鸣鹤这才止住泪,将马儿的缰绳递给白拂雪,嘀咕了句,“我又没嫁人,哪来的子子孙孙。”
微微顿了一顿,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银镯子,递给白拂雪,哽咽道:“大将军,如果您以后去修真界,遇上了我姐姐,请您把这个交给她吧。”
“好。”
白拂雪接过,答应下来,冲二人道了声别,戴上幂篱,翻身上马。
迎着纷纷扬扬的落雪一路北去。
他骑着马,路过一座座,哪怕在他模糊不清的目中,亦能见满目缟素的城镇。
与身侧经过的那些悲声哭泣,却素不相识的人们。
白拂雪并不觉得自己这些年做了多少好事,他没什么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只是降低了一些赋税,减免了一些徭役。
既没有推翻什么封建王朝,也没有革新什么制度。
遇到李逸尘那日之后,白拂雪觉得他一个外来客,还是应该按大乾人们的想法,让他们自己去选择自己愿意走的路,而不是白拂雪告诉他们。
当深入北原,白拂雪解下那匹马儿的马鞍、缰绳,将它放归自由的旷野。
顶着烈烈大风,耳畔皆是惊涛拍岸的水声,他站立在剑壑边缘,在青霜的指点下,踏在那根形成天然桥梁的宽大、黝黑石柱上。
只要走过去,对面就是修真界。
青霜在白拂雪丹田内,开心地道:“我叫合欢铃了哦。”
“嗯。”
白拂雪应了一声,刚刚踏上那根石柱,仅仅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陡然一阵呼啸而至的飓风几乎将白拂雪整个人吹入大河之中。
早已得到合欢铃消息的颜如玉瞬息挪移至此,见白拂雪差点跌下,正欲去对面接过来,耳畔突然响起合欢铃那分外空灵的声音——
“让他自己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