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风,停了。
百里玄那颗惶恐不安的心,也随着陆长青那句幽幽的话语,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他身后,有谁是来送死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
嗡——
整条阴暗的小巷,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宏大星光瞬间照亮。
那光芒冰冷,肃杀,仿佛自九天星河垂落,带着审判万物的威严。
虚空之中,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来人身披一袭绣着周天星斗的玄黑大袍,袍上的每一颗星辰都仿佛在缓缓运转,透着一股深邃与神秘。
他面容粗犷,不怒自威,一双眼眸深处,仿佛有星辰在生灭。
钦天监,度厄星君。
“好胆!”
“何方修士,敢动我钦天监星官!”
一声怒喝,如同天宪雷音,在巷中轰然炸响,震得墙壁上的尘土簌簌而落。
百里玄看见来人,那张死灰色的脸上,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嘴唇哆嗦着,勉强挤出两个字。
“姐……姐夫……”
度厄星君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自己那赤条条,瘫软在地的废物小舅子身上。
看到他那副屈辱又期盼的模样,一股怒火直冲天灵。
奇耻大辱!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射向那个胆敢在皇城之内,如此折辱他亲眷的青袍道人。
“你……”
“你……”
度厄星君右手指着陆长青,口中那句准备好的雷霆呵斥,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伸出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
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那双蕴含着星辰生灭的眼眸,此刻瞪得如同铜铃,里面翻涌的怒火,在瞬间被无尽的骇然与恐惧所淹没。
怎么会是他!
这个杀神!
计都星君,贪狼星君,皆是死于此人之手。
就连那诡谲难缠的罗睺星君,也因他而陨落在明州!
监正那张古井无波的脸,那句意味深长的告诫,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此人,万万不可与之为敌。”
自己当时还庆幸不已,自诩身负“度厄”神职,气运滔天,才避开了与贪狼同行的死劫。
可谁能想到。
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舅子,竟然会主动把这尊煞神给招惹到自己面前!
皇城之内,正面相对。
那股若有若无,却又仿佛能屠戮仙神的滔天杀意,让他这尊执掌星辰权柄的星君,都感到一阵发自神魂深处的战栗。
修为越高,才越能明白此人的可怕。
监正那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都不愿与之为敌,自己凭什么?
度厄星君的额角,沁出了一颗豆大的冷汗。
电光石火之间,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狠厉。
在百里玄那充满希望与期待的目光中,度厄星君霍然转身。
“对不住了,百里玄。谁让你不开眼,惹上了这尊杀神。”
他对着自己身后那白斩鸡小舅子的天灵盖,就是一掌!
“大胆!”
“区区星官,也敢冒犯长青子仙师!”
掌风凌厉,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百里玄正沉浸在靠山已至,即将大仇得报的幻想之中,甚至已经在脑中构思着,等会儿要如何将眼前这个道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自家姐夫那张狰狞的脸,以及那只越来越近的,足以拍碎山峦的手掌。
他茫然了。
在意识陷入永恒黑暗的最后一个念头里,他还在想。
姐夫……是不是劈错人了?
砰!
一声闷响,红白之物四溅。
度厄星君看都未看那具缓缓软倒的尸身,再度挥掌。
星光闪过,巷中残存的十几名卫士,连惨叫都未发出一声,便尽数化作了飞灰。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他心中冷冷道:“你死总好过我死,你姐姐,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做完这一切,度厄星君脸上的狰狞与狠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过身,面对陆长青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那变脸的速度,堪称绝技。
“仙师息怒,我已经为您……宰了这个不长眼的混蛋。”
陆长青看着度厄星君这前倨后恭的模样,觉得颇为有趣。
此人当机立断,大义灭亲,倒也算是个狠角色。
既然他如此识趣,自己也不好再多追究什么。
陆长青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不置可否地,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字。
仅仅一个字。
度厄星君的心,却猛地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不够!
这杀神看起来,还不够满意!
难道……难道他连自己也想一起杀了?
这个念头一起,度厄星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
他一咬牙,不敢再有任何侥幸心理,连忙从怀中,极为肉疼地掏出了一枚宝珠。
那宝珠不过龙眼大小,通体却仿佛是由最纯粹的星光凝聚而成,内部有点点星河沉浮,散发着一股浩瀚而神圣的气息。
“仙师,此乃封神台孕育的周天星辰珠,内蕴百万生民信仰,只是小神资质驽钝,用不上此物。”
他满脸肉痛,却又不得不挤出笑容,双手将宝珠奉上。
“今日特献于仙师,此等神物,唯有仙师这般人物,方能配得上!”
陆长青的眉头,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百万生民信仰?
倒是个好东西。
自己如今正是需要大量信仰之力。
他随手一招,那枚周天星辰珠便落入他掌心,被他直接收入袖中。
见陆长青收了东西,却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度厄星君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仙师,听闻皇城万花楼新到了一批仙酿,酒水不错,不知……小神可有荣幸,邀仙师赏脸小酌几杯?”
陆长青闻言,目光终于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淡淡开口。
“不必了。”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看度厄星君一眼,转身,自顾自地朝着巷外走去。
度厄星君僵在原地,直到那青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件星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大袖一挥,巷子里那满地的血污尸骸,尽数化作点点星光,消散无踪。
随后看了一眼巷口的方向,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看来,近些时日,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钦天监,哪儿也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