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纸条……究竟是谁送来的?是敌是友,尚难分辨。
其目的,又仅仅是救周伯批这么简单吗?还是想借我之手,与太子对上?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凉的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响,如同他此刻正在急速运转的思绪。
之所以让赵长勇冒险前往望江楼,将周伯批从太子手中抢出来,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如今他初掌南阳,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根基未稳,四面楚歌。
太子此番南下,怕死不仅仅只为了给皇帝搜罗祈福女子。
这南阳城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又有多少人想将他置于死地。
他身边真正能用、且信得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少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秦书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几张熟悉的面孔。
沈沁……她聪慧果敢,心思缜密,能力绝不在寻常男子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只可惜,这该死的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想要在短时间内让她堂堂正正地走上台前,掌握一方实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更适合在幕后,为他查漏补缺,稳定后方,做那润物细无声的支援。
秦书又想到了沈文,如今的长史。
沈文此人,虽是读书人出身,也算颇有几分才干,处理政务、核查账目倒是一把好手,兢兢业业。
但论及人心险恶,官场倾轧,他还嫩了些,少了些杀伐决断的狠厉,也缺了些洞察幽微的眼力。
让他处理后勤民生尚可,若要他去与那些老狐狸玩弄权谋心计,怕是力有不逮,还需时间磨砺。
至于今日刚刚经历了一番考验的赵长勇……
此人勇则勇矣,也算有几分血性与担当。
今日望江楼一行,顶住了太子的雷霆之怒,算是勉强通过了他的第一道考验,展现了他的价值。
但要说完全信任,将其引为心腹,还为时过早。
他和赵长勇,目前不过是互相试探,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赵长勇今日能他我闯这龙潭虎穴,是看中了他能给他的前程与倚仗。
他日若有更大的利益诱惑,未必不会为了自保或高升而背弃于我。
这种久历军伍之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最终,他的思绪落回了刚刚脱险的周伯批身上。
算来算去,眼下也只有周伯批了。
此人虽曾庸碌无为,甚至有些糊涂,但在平江村时与他有过一番生死之交,也算是亲眼见识过他的手段,对他尚存几分敬畏。
更重要的是,经过今日之事,他周伯批,已然被他牢牢打上了‘高扬党羽’的烙印,与他彻底绑在了一条船上,再无退路。
太子李泓绝不会放周伯批,周伯批也只能死心塌地跟着秦书,为他所用。如此一来,一个郡丞的位置,便能牢牢掌握在我的手中,成为我稳定南阳局势的一枚重要棋子。
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峭笑意,在他唇边一闪而逝。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在寂静的书房内响起,打断了秦书的沉思。
“进来。”他声音平静,收回了望向窗外的深邃目光,转过身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沁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款款而入。
她今日换了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襦裙,乌黑的秀发简单地绾成一个发髻,仅以一支素银簪子固定,更显得清丽动人,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与关切。
“秦大哥,”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案几上,柔声道,声音如清泉流过卵石,“这都快申时了,你午膳还未用,沁儿担心你饿坏了身子,特意送些吃食过来。”
秦大哥定是为了周大人的事情操心不已,连饭都忘了吃。
太子殿下那边,也不知赵都尉是否顺利……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秦书见是她,神色不由得缓和了几分,唇边泛起一抹略带无奈的浅笑。
“有劳沁儿妹妹挂心了。只是今日天气有些转热,心中烦闷,着实没什么胃口。”
哪里是天气热,分明是心事重重,食不下咽。
太子李泓这步棋,倒是比预想中还要难缠几分,其心机城府,远非寻常纨绔可比。
沈沁地揭开食盒盖子,一股清新的酸甜香味混合着淡淡的药膳气息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书房内沉闷的空气。
“沁儿知道秦大哥心烦,特意做了几样开胃的小菜,还有一碗冰镇乌梅汤。你多少用一些,也好养养精神,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应对呢。”
她巧手将食盒内的菜肴一一取出:一碟色泽诱人的凉拌青笋丝,鲜嫩翠绿;一小盅晶莹剔透的银耳莲子羹,散发着清甜的香气;还有那碗盛在青瓷碗里的乌梅汤,汤色暗红,上面还飘着几粒细碎的冰块,看着便让人暑气顿消,口舌生津。
秦书看着她那双充满关切与期盼的清澈眼眸,心中微暖,也不好再推辞。
“好,那我就尝尝沁儿妹妹的手艺,看有没有长进。”
他拿起乌木筷子,夹了一箸青笋丝送入口中,清脆爽口,酸辣适中,果然让人食指大动,郁结的心情也仿佛舒缓了些许。
与此同时,南阳城外,一条偏僻的小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正借着朦胧的月色,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向着郡守府的方向疾驰。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厢内,周伯批斜倚着铺着薄毯的车壁,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虚汗。
马车虽然加了软垫,但一路颠簸起伏,仍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一般,胸口发闷,阵阵作呕。
“赵……赵都尉,”他喘着粗气,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能不能……能不能让车夫跑得慢一些?老夫这把……这把老骨头……快要散架了……哎哟……”
自己这条老命,今日真是从鬼门关前捡回来的!
再这么颠下去,怕不是太子殿下还没来得及派人追杀,倒先要被这破马车给活活颠死了!
驾车的正是赵长勇的一名心腹亲兵,闻言透过车帘的缝隙看了一眼自家都尉,见其没有表示,便稍稍放缓了马速,但依旧不敢怠慢。
赵长勇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如同一尊铁塔般紧随在马车一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闻言眉头微蹙,声音低沉而凝重,透过车窗传入车厢。
“周大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今日我等在望江楼,已是彻底将太子李泓得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