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关——心锁。\"
表叔的声音在游戏厅后间回荡,脸上的沟壑在昏黄灯光下更显深刻。
最近他变得异常警觉,眼神不停地游移到门窗,像只被猎人追踪的老狐狸。
昨晚,我发现他在废纸堆里翻出几张旧报纸,一遍遍地研读,眉头紧锁如铁链。
空气中二锅头和劣质烟丝的气味混杂着,隔壁辣椒油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渗透进来。
七月的热浪让我们三人的背心都浸透了汗水,王胖子盘腿坐在地上抠着墙缝的霉斑,刘瘦子像标枪般立在窗边,月光给他瘦削的脸打上一层苍白。
如今回想那个夜晚,我明白那正是命运开始转折的时刻,只是当时的我们全然不觉。
\"这一关不比前面。\"表叔声音沙哑,\"以前是教你们怎么骗人,现在是教你们怎么防着别人骗你们。\"
\"不是学过识人技巧了吗?\"王胖子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红双喜,却被表叔一个眼刀剜得噤若寒蝉。
\"那只是皮毛。\"表叔冷笑,\"真正的高手,不用动手就能让你乖乖把钱交出来,心甘情愿地当冤大头。\"
最近表叔如同着了魔,训练强度翻倍。凌晨四点爬起练底牌控制,白天穿梭闹市区练反跟踪,晚上还得背各种暗号。
更诡异的是,他开始教我们识别药物的味道和应对方法。
两天前,表叔突然归来,衣服上染着血迹,二话不说连夜搬了地方,只丢下一句\"风声不对\"。
他走到那个上锁的柜子前,从贴身口袋摸出一把磨亮的钥匙。柜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木小盒。
\"老规矩,想走随时都成。\"表叔目光如刀扎在我脸上,\"不过走了就别回来。\"
木盒啪地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三个小玻璃瓶,装着无色液体。
\"靠,这什么玩意儿?\"王胖子一下从地上蹦起,\"不会是那个...违禁品吧?\"
\"草药提取物。\"表叔拿起一个小瓶在灯下晃了晃,\"外面那些人想控制你,招数不止一种。有人惯会花言巧语,有人长袖善舞,更有人...\"他停顿片刻,\"会用这个。\"
\"什么效果?\"我紧盯那瓶子,心跳加速。
\"让你神魂颠倒,把假的当真的,把真的忘得一干二净。\"表叔语气平淡却透着寒意,\"这玩意儿稀释过,尝尝鲜而已。真正的货色比这厉害一百倍。\"
刘瘦子终于开口:\"这...不太对劲。\"
\"对劲?\"表叔嘴角扯出一道刀痕般的纹路,\"等你在牌桌上莫名其妙输光底裤,或者稀里糊涂签了卖身契,再跟我谈对劲不对劲。\"
\"非得喝这个?\"王胖子喉结上下滚动。
\"不喝也行,卷铺盖滚蛋。\"表叔眼角的皱纹如蛛网扩散,\"这行不是过家家,出门在外,没点本事防人暗算,迟早变成别人的提款机。\"
屋内瞬间寂静,连窗外的蝉鸣都显得刺耳。
\"我来。\"我站了出来。关于父亲失踪的谜团越来越大,为找到线索,即使冒险也值得。
表叔盯着我,目光像一汪深不见底的井水:\"喝下去后,你会看到古怪的东西,感官会乱套,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无论看到什么,记住:那都不是真的。\"
他顿了顿:\"你的任务很简单:保持清醒,并从我的问话中分辨出有几句是在套你话。\"
我拔开瓶塞,一股草药的苦香扑面而来。仰头一饮而尽,苦涩中带着诡异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如同吞下一团火。
\"躺那儿去。\"表叔指向角落的破行军床。
刚躺下,天花板上的裂纹突然活了过来,像无数细小的黑蛇蠕动。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如同雷鸣,每一下都像锤子砸在太阳穴上。
\"开始了。\"表叔的声音飘渺不定,\"记住,眼见不一定为实。\"
我想回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脊椎窜上来。
\"闭上眼睛。\"表叔命令道,\"告诉我,你最怕什么?\"
我心里想着\"什么都不怕\",嘴却不受控制:\"我怕我爹死了,再也找不到他。\"
话音刚落,周围场景瞬间变幻。
我站在儿时的破旧平房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光线昏暗。娘躺在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上,脸色蜡黄,床前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爹。
\"你必须走。\"娘虚弱地说,\"为了孩子...他们已经盯上你了...\"
场景突然扭曲,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昏暗的小巷。
巷尽头,一个年轻十几岁的表叔正小心翼翼地从垃圾堆里取出一个防水袋。袋中是一叠照片和文件。
月光下,他翻开第一张照片:我爹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豪华场所,举杯相对。那男人西装革履,笑容不达眼底,左手中指缺了一截。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表叔早就在调查爹?爹是被迫离开的?
画面再变,出现一间贴满照片和剪报的房间,全都与我爹有关。墙中央挂着一张大地图,上标注着十几个红点,连成复杂网络。
旁边钉着一份名单,我爹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潦草地写着:\"内鬼?可能被策反。\"
我急切地想看清更多,脑子里却突然如遭重击,视线模糊、晃动...
\"天锋!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背心。表叔俯身看着我,眉头紧锁。王胖子脸色惨白,刘瘦子表面平静,只有指节发白泄露了紧张。
\"多久了?\"我艰难地坐起,喉咙像塞了把沙子。
\"三个多小时。\"表叔递给我一杯水,\"看到什么了?\"
生死关头的本能让我选择隐瞒核心部分:\"乱七八糟的画面,有小时候的事,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场景,太乱了。\"
表叔紧盯我的眼睛,目光如刀,最后只是淡淡点头:\"还算过得去,至少没尖叫着醒过来。大多数人第一次都扛不住。\"
王胖子和刘瘦子脸色各异—王胖子抖如筛糠,眼神涣散;刘瘦子表面如常,额头却青筋暴起。
\"你们怎么样?\"我问道。
\"他妈的...比灌了一斤二锅头还难受。\"王胖子咽了口唾沫,\"看到我死鬼老爹从棺材里爬出来追我,吓死了。\"
刘瘦子简短地说:\"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眼神罕见地流露出不安。
\"这就是心锁的第一课。\"表叔站到房间中央,\"道上的人有的是手段对付你们:三言两语套你话,灌你几杯加了料的酒,甚至...\"他看了我一眼,\"让你爱上不该爱的人。\"
\"有人会给我们下药?\"我问道,心里想着幻觉中的景象。
表叔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赤龙组织最拿手的,就是控制人心。\"
听到\"赤龙\"这两个字,屋里气氛骤然凝固。这是表叔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神秘组织。
\"他们...是干什么的?\"我小心试探。
表叔沉默片刻,眼神飘向窗外:\"一帮灰色人物的联盟。表面上开赌场、舞厅,背地里干的勾当见不得光。他们像蜘蛛网,把触角伸到了各行各业,连有些当官的都得给三分面子。\"
\"跟我爹有什么关系?\"我脱口而出。
表叔眼神骤然锋利:\"谁跟你说你爹和赤龙有关系了?\"
意识到失言,我赶紧狡辩:\"没谁说,我就是问问。\"
表叔狐疑地盯着我,话锋一转:\"最近赤龙在川南活动频繁,不像以前那么隐蔽了。\"
\"他们为什么盯上我们?\"刘瘦子突然插话。
表叔摩挲着手腕内侧一道形似展翅之鸟的烧伤痕迹:\"不一定是盯上我们。但在这行混,早晚会和他们打交道。赤龙最邪门的地方,在于他们不光要你的钱,还要你的命。
更可怕的是,他们有一套完整的洗脑方法,能让人心甘情愿背叛亲爹亲娘,为他们卖命。\"
我心头一震,对照幻觉中的画面—表叔说的难道是真的?
接下来几小时,表叔展示了几种诡异的技巧:如何在极度困倦时保持警觉,如何从对方眼神中判断谎言,如何用呼吸节奏抵抗催眠...
最怪异的是他教我们如何在眼皮底下做出微妙的肌肉收缩,营造假的面部表情。
\"这些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训练间隙,王胖子小声问我。
我摇头:\"说不准...他自己可能就在那个组织待过。\"
刘瘦子凑过来:\"表叔左手腕内侧那个疤,形状像只展翅的凤凰。昨天无意中看到的。\"
三人面面相觑,心头泛起不安的涟漪。
天色已黑,表叔终于宣布结束。在我们准备离开时,他叫住了我。
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人,表叔背对着窗外已被夜色吞噬的街道,背影如孤岛。
\"药劲上来,你到底看见什么了?\"他的声音出奇平静。
我心如擂鼓:\"就像我说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撒谎的本事还得练。\"表叔转身,脸上挂着苦笑,\"刚才我问你的七个问题,有四个是陷阱,你一个都没躲过。这一关的训练,得加把劲了。\"
\"表叔...\"我试探道,\"我只是看到了些关于爹的事。他...是不是被逼着离开我们的?\"
表叔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敲了敲桌面三下—这是他说谎时的小动作。
\"都是药物引起的幻觉,别当真。\"他的声音突然生硬,\"你爹选择离开,这是事实。\"
\"如果你知道点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都十七了。\"
\"有些真相知道了反而是种负担。\"表叔长叹一口气,\"现在的你,还承受不起那种分量。\"
\"是关于赤龙的事吗?\"
\"别问了!\"表叔突然厉声喝道,拳头砸在桌上,茶杯跳起,水渍在桌面形成不规则的图案,\"记住今天的训练,强化你的心锁,这比任何真相都重要。\"
\"把这个带在身上。\"临走前,表叔递给我一个绣着古怪花纹的小布袋,散发着浓郁的草药香,\"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某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接过布袋,粗糙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里面似乎藏着什么硬物。表叔的手指在交接时按了按布袋的某处。
\"晚上别乱跑,最近有双眼睛盯着咱们。\"他最后叮嘱道。
走出游戏厅,夜色浓稠如墨。几个醉醺醺的酒鬼摇摇晃晃地经过,水洼中路灯的反光如同破碎的镜子。
我掂量着手中的小布袋,心事如铅。
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我停下脚步,打开了布袋。里面确实装着干草药,但在仔细摸索后,我发现夹层里藏着一张对折的纸条。借着微弱的光,我认出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
\"赤龙的暗手已经伸过来了。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九州\"
一阵冷风从巷口吹来,如刀锋划过皮肤。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底的不安如潮水般涌起。
二十多年后再回想那晚,我明白那正是我生命中的转折点。
那张纸条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真相的大门,也将我推入一个比想象中更庞大的漩涡。
因为迷局的核心,从来都不只是寻找父亲那么简单——我们的敌人,早已将猎网撒下。
而那时懵懂的我,只是隐约感觉到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却不知前路艰险,更不知这只是\"十二关\"中最简单的一课。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