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山的第三天,我们仨还没找到港澳通行证的门路,正在发愁。
张老电话来了。默哥接的,没说几句,脸色就变了。他放下话筒,盯着我看了半天。
\"咋了?\"我问。
\"广州赌王挑战赛。\"默哥声音干涩,\"张老举荐了咱们。\"
花蕊身子一颤:\"敢去?那群俄国佬的事还没完。\"
\"换张皮。\"默哥摸出包红梅,磕了磕,抽出一根,\"再说,不能老躲着,早晚得露面。\"
赌王赛。我在松鹤庄时听前辈提过,只当是传说。九十年代从香港传入,到现在已成半地下的行业盛事。玩的不是钱,是技术和面子。有真本事的,有真靠山的,各路人马汇聚一堂。
\"去还是不去?\"默哥搓着打火机,火石几乎磨没了,还是打不着,\"不去白不去,去了有风险。\"
花蕊盯着他:\"能接到这种邀请,不寻常。\"
\"就是。\"默哥终于点着了烟,深吸一口,\"东山表现不错,有双眼睛盯上咱们了,就看是好是坏。\"
\"去。\"我想都没想。东山之行后,心态变了。那些民间高手的教诲,技艺的深度和广度,让我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实力。失败磨炼心性,低谷助我成长。
\"八月十五。\"默哥弹了弹烟灰,\"就这两天了。\"
地点在白云区一座废弃纺织厂。一片偏僻的工业区,大多数厂房已经倒闭或转型,只剩下几座破败的车间在苟延残喘。
我们下了出租车,沿着坑洼不平的水泥路走了十几分钟。路两旁野草丛生,电线杆斜七扭八,不时有电动三轮车载着布料经过,激起一阵灰尘。
正门挂着\"广东省传统工艺交流展\"的横幅,褪色严重,边缘还破了个洞。行人路过对这种遮羞布见怪不怪,连瞥都不瞥一眼。
大门口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顶着太阳漫不经心地抽烟。他们身上那股子痞气,跟我在北方见过的地痞流氓一模一样。寻常人见了,绕着走都来不及。
\"老表,后生仔呢?乜料啊?\"门口检票的蓄着小胡子,口音十足潮汕味,面带凶相。
默哥掏出张老给的请柬,小胡子打量片刻,挥挥手放行。
走廊又长又暗,水泥地面上堆积着多年的灰尘和油垢。两侧原本是车间,现在成了赛场。
穿过厚重的防火门,眼前豁然开朗——车间已被彻底改造,只留下钢筋水泥的骨架,看台用脚手架简易搭建,四周墙上挂着几盏工业大灯,光线惨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汗味、烟味、机油味混合成的怪味,熏得人眼睛发涩。
\"哇靠,这里好高级。\"花蕊极其夸张地嘲讽,\"想念广交会的五星级了。\"
\"破是破,有来头。\"默哥低声道,\"别看他们蓬头垢面,随便叫个师傅,搞不好是某地大佬。那边那胖子,传说是粤东某市副市长。\"
我望向他指的方向,一个五十多岁的秃顶胖子,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手上缠着佛珠,旁边的大金链子\"哗啦哗啦\"作响。
\"那边戴墨镜的,听说是港商,黑白两道通吃。\"默哥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越是简陋的场所,越能吸引真正的高手。三百多人参赛,真正能打的就那么几十个。剩下的不是来打酱油,就是来当靠山撑场子的。
报名处墙上贴着比赛规则:初赛分组淘汰,每组二十人,取前五晋级。四分之一决赛四组,每组十人,取前二。半决赛两场,胜者争冠。
\"还好,分在不同小组。\"默哥看着名单,\"留神那个穿灰色唐装的老头,他们叫他'算盘子',一副牌到他手里,就像过电脑一样。\"
那老头六十多岁,面色蜡黄,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看上去病怏怏的。每隔几分钟就咳嗽几声,但眼神锐利如鹰,双手不停地颤抖,指甲干枯发黄,明显是常年摸牌落下的毛病。
\"阿囡们,唔好睇,开波啦!\"一声粤语哨声,比赛开始。
我被分在第三组,坐在角落一张旧椅子上。脚边一个痰盂,里面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痰和烟头,味道冲天。
牌局十点开始,一共三轮。第一轮跑马灯,每人轮流坐庄,考验基本功和应变能力。这关对我来说算小菜一碟。松鹤庄最基础的训练就是应变,不同风格的牌手轮流出招,你得在三秒内调整策略。
对面坐了个小平头,二十出头,不停地表演花哨手法。牌背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折叠、翻飞、散开又重组,眼花缭乱。旁边几个看客啧啧称奇,还有人竖起大拇指。我心里冷笑,这种花架子唬得了外行,内行一看就知道是绣花枕头。
第二轮梭哈,考验心理素质和判断力。我吸取广交会的教训,不急不躁,稳扎稳打。一个带金链子的中年人,典型的暴发户相,连续三把加注,气势汹汹,但我注意到他每次下注前都舔嘴唇,明显的紧张信号。我故意示弱,诱他全押,最后一张牌翻出来时,他愣在那里,像被人浇了盆冷水。
\"收皮啦!\"小平头气得骂出声。
第三轮自选,每人挑擅长的方式。有人打麻将,有人二十一点,还有人整出了苏州、温州的特色玩法。我选了最基础的比大小,但加了个条件——每人只能看一眼自己的牌,然后盖上,全靠记忆和判断。条件一出,对手就慌了,这对记忆力要求太高。可对我来说,小意思,在松鹤庄,这是最基础的练习。
中午休息时,我已进入前五,稳进四分之一决赛。默哥和花蕊也都过关。天气闷热,三个摇头电扇根本不解渴,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场外摆了几桶冰镇矿泉水,一块钱一瓶,旁边两个小贩在卖饭团和面包,五块钱一个,宰得狠。
\"看好第四组那个。\"默哥灌了口水,朝墙角努努嘴,\"戴金丝眼镜那位,职业赌徒,澳门混过,手段特脏。\"
花蕊也凑过来:\"穿西装那个也棘手,据说是券商交易员,精通概率。\"
我点头,但心里不太在意。东山的经历让我明白,真正的高手往往不张扬,越是不起眼的人,越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