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五日,下午四点。宝安区老城区,一栋七层破楼顶上加盖的违章房。
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六把高矮不一的凳子围着个方桌,桌上几个旧茶杯和半瓶剩啤酒。墙皮剥落,屋顶一角渗着水,电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根本赶不走这股人汗混着霉味的酸臭。电视机里正播着《流星花园》,声音被调得很小,道明寺的怒吼隐约传来。
\"灯关了。\"我朝电灯开关挥挥手,房间立刻昏暗下来。
老张撸起袖子敲了敲电灯泡,室内亮度恢复正常,但还是忽明忽暗。窗外,几层楼高的招牌闪烁着\"发廊按摩\"四个红字,把窗户映得通红。
\"咳,\"我清了清嗓子,\"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霸王想合作,四六分,他四咱六,但要接受他的保护。后天之前必须答复。\"
屋里一时静得出奇。电脑王咬着泡面杯沿,眼睛死盯着他那破显示器;小岳一脸忐忑,手里搓着瓜子壳;默哥靠在墙边抽烟,烟灰掉在裤脚上也不管;花蕊表情阴晴不定,手里的报纸翻来覆去就那几页;老张一副老江湖模样,眯着眼啃指甲;黑眼圈和蚂蚁挤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老子支持!\"电脑王猛地拍了桌子,泡面汤溅了出来,\"妈的,简直天上掉馅饼!霸王这种地头蛇罩着,那帮狗日的收单公司还敢扣咱们账号?平台敢冻结资金?\"
他口水横飞,激动得脸通红:\"想想看,咱们那套系统,现在小打小闹月入两万,有了霸王的资源和平台,规模起码翻十倍!十倍!\"
\"六四分太黑了,\"小岳小声嘀咕,\"凭啥啊?咱出技术出操作,他就摆张桌子收保护费?\"
\"你懂个屁!\"电脑王一巴掌呼他后脑勺,\"这叫行业规则懂不懂?港澳那些赌场不也是五五分?还他妈五五都算客气的,有些七三,庄家拿七成!霸王给咱六成算照顾了。\"
\"什么照顾,哄鬼呢。\"默哥吐了口烟,眼神阴冷,\"打着保护的旗号慢慢吞并,套路都他妈写脸上了,还看不明白?\"
\"老默说得对。\"老张搓了搓老茧斑斑的手掌,\"咱圈子里类似案例多了去了。表面上合作,暗地里先掌控资金渠道,再控制业务,最后人和技术全是他的,乖乖给人数钱的份。\"
\"那你说怎么办?被打压?\"电脑王掏出包红塔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不合作,他分分钟能让咱无路可走。这社会就这么现实,看人下菜碟,没实力就得认怂。\"
\"先下贱的是你!\"默哥眼睛一瞪,电脑王的火机差点掉地上,\"老子特么混到这岁数,还没见过这么急着给人当狗的!\"
\"谁他妈当狗了?这叫合作!商业合作懂不懂?\"电脑王脸涨得通红,推开凳子站起来,\"天天被封号被卡资金,你当那是开玩笑啊?咱这套系统做大容易吗?咱们那点三脚猫功夫,没后台没靠山,能在这行撑多久?\"
眼看火药味越来越浓,屋子里热得冒汗。
\"花蕊,你说呢?\"我转向一直不吭声的她。
她放下报纸,目光锐利:\"从实力对比看,咱们确实弱势。霸王这种角色,一个电话就能让咱们在珠三角混不下去。但从长远看,一旦被控制,想脱身几乎不可能。这种人给的'保护',比强买强卖还毒。\"
\"其实咱可以曲线救国,\"电脑王不死心,点着烟深吸一口,\"先借他的壳,把系统做大,积累资金和经验,等站稳脚跟再...\"
\"放屁!\"默哥一拍桌子,烟灰缸跳了起来,\"你以为玩过家家?这种地头蛇心眼比针尖还小,你动一下他都防着你,还想翻身?做你的春秋大梦!\"
\"那总不能让人踩脖子上拉屎撒尿吧?\"电脑王也急了。
\"不答应就是等死?\"黑眼圈终于插了句嘴。
\"切,死的多了,你算老几?\"默哥冷笑,\"老子在部队什么没见过?早就该死十回八回的人,不还好好活着?\"
办公桌上的大哥大突然响了,是个生面孔号码。屋里一下安静下来,六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那闪烁的屏幕。
我接起电话,传来陌生男声:\"林老板,考虑得怎么样了?霸爷明天要个准话。\"
\"还在商量,明天给答复。\"我简短回答。
\"识趣点,这买卖不做也得做,做也得做。\"对方阴阳怪气地威胁,\"你那破系统被收购是迟早的事,现在好歹还有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不动声色,挂断电话。
\"看到没?\"电脑王一脸\"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这就开始施压了。\"
\"越是这样越不能怂。\"默哥眼神如刀,\"一旦示弱,他们会骑到你脖子上拉屎。\"
\"这事太大,不能投票。\"我环视众人,\"给我点时间考虑。明天早上,我会给答复。\"
散会后,电脑王拉着我到天台:\"老大,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现在咱们刚起步,系统虽然赚钱,但根基不稳,正是需要靠山的时候啊。六成分红,在这行已经够意思了。\"
我没吱声,看着远处灯火阑珊的深圳夜景。
\"你知道牟老板那个团队什么下场不?\"电脑王见我不说话,又补了一刀,\"三爷找他合作,死活不肯,结果呢?全团队被堵在网吧打得满地找牙,腿都给卸了。\"
\"行了,我心里有数。\"我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了。
夜里十点,默哥找到我,我正站在天台抽烟。他递过半瓶二锅头:\"喝点?\"
\"少整点吧,待会儿还得想事。\"
\"想个屁,\"他咕咚灌了口,\"事情明摆着,一边是卖身投靠,一边是硬扛。你犹豫个啥?\"
我长叹一口气:\"默哥,这不一样,我得为大伙考虑。\"
\"为大伙?\"他嗤之以鼻,\"还是为你自己?当初在松鹤庄学艺的时候,飞鹰老头教你什么来着?'宁可穷死,不为钱奴'。再看看你现在,为了点破钱,连骨气都不要了?\"
\"情况不一样了...\"
\"屁话!\"他啐了一口,\"人在江湖,命由己不由人。依靠别人,终究是寄人篱下。今天是霸王,明天换谁来?你打算一辈子这么混?\"
我沉默不语。他说得不无道理。原本以为这套系统能带来自由和独立,结果最后还是得向强者低头?
夜深了,只有几盏灯依然亮着。除了我,大家都回去休息了。电脑王站在楼下等车,回头冲我喊:\"老大,早点回来,明天咱办完事,吃顿好的。霸王说旗下有家粤菜馆不错。\"
我摆摆手,看着他消失在巷子口。
天台上刮起了冷风,深圳的夜色笼罩了一切。远处高楼的霓虹灯明明灭灭,晃得人眼晕。工厂的机器声、卡拉oK的歌声、马路上的喇叭声,交织成城市的交响曲。
我抽出霸王的名片,在手指间摩挲着。纸质很硬,烫金的字体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四周宁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我粗重的呼吸。
接受霸王的\"保护\",意味着更大的发展,但可能沦为傀儡;拒绝他,保持自由,却要面对更多风险和打压。
如何抉择,关乎整个团队的未来。
我又点了根烟,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我此刻徘徊不定的思绪。
明天,必须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