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多，办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站在窗前，看着华强北的霓虹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楼下\"步步高\"电子厂的女工们正往城中村赶，扎堆的电子厂妹，背影瘦小而匆忙。
腰间的bb机震动起来，显示\"花蕊\"。
\"喂，什么事？\"我声音硬邦邦的。
\"林哥...\"花蕊的声音带着疲惫，\"昨晚拿硬盘的是我，不是电脑王指使的。\"
\"为什么？\"
\"我们需要后手，更隐蔽的后手。\"她停顿了一下，\"霸王胃口大得很，不光要咱们的技术，还要整个班底。电脑王不是叛徒，他只是在唱双簧，保护核心算法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你呢？你几个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哥，现在不是讲江湖道义的时候，是想法子活命的时候。霸王背后的靠山，比你想象的可怕多了，我查过了，有军方背景。他们要是想吞并咱们，轻而易举。\"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认怂。\"花蕊干脆利落，\"先保住性命，再慢慢找出路。这种大鳄的地盘上，咱们几个散兵游勇，硬扛绝对是送死。
放下电话，我环顾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只觉得头晕目眩，像是掉进了一个陷阱，越挣扎越深。一个月前，我是这个团队毫无争议的老大；一个月后，却沦为了傀儡。电脑王握着技术命脉，花蕊立场暧昧，小岳被金钱诱惑，连老张都开始摇摆...
晚上八点，我到了\"老渔村\"。这家大排档在华强北一条小巷子里，几年前刚下海时没少来，几张破木桌，塑料凳子，苍蝇乱飞，但海鲜新鲜，价格便宜。如今已经换了门脸，玻璃门，包间，霓虹灯，俨然一副高档餐厅的样子，只有那股子咸腥味儿还是原来的配方。
推开包间门，霸王已经坐在正中了，今儿西装革履，头发抹得锃亮，一手捧着高脚杯，一手掂着高档打火机，俨然一副成功人士做派。让我意外的是，电脑王也在，挺括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坐在霸王右手边——那可是上宾席。
\"林老弟来啦！\"霸王笑眯眯地伸手，\"来来来，这边坐。\"
我坐到左手边的位置，默默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龙虾刚上，一瓶xo已经喝了三分之一，盘子里鱼骨狼藉。很明显，他们俩到得比我早，还聊了不少。
\"昨天不是在菲律宾吗？\"我盯着电脑王。
电脑王脸上一红，盯着盘子不敢看我：\"下午飞回来的，系统没啥大问题...\"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兄弟，别整那虚的。\"霸王打断他，举起酒杯，\"我敬林老弟一杯。老实说，这一个月多，咱们合作很愉快，打出了好成绩。现在我琢磨着，咱们得更进一步，强强联手。\"
我一口闷了杯中酒，烈性威士忌，刺激得眼睛发酸。
\"潜力应该把新协议给你看过了吧？\"霸王放下杯子，声音不紧不慢，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我个人认为，这样的合作方式对大家都好。小王这边嘛，有技术有天分，当个技术总监是绰绰有余的；你呢，专心做大局，不必操心那些琐碎事情。关键是，咱们一起把这摊子做大！\"
我瞟了电脑王一眼，他手指不停地摆弄餐巾，眼神飘忽。这孙子，良心被狗吃了。
\"霸爷的意思我明白。\"我不紧不慢地夹了块酱油蒸鱼，\"但有两个问题心里不踏实。第一，为啥这么急着改合同？咱们才搭伙一个月，连试用期都没到头。第二，这么大的事儿，电脑王凭啥替整个团队拿主意？\"
霸王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林老弟啊，这江湖变化快，商机稍纵即逝。我这人性子急，认准的事就想赶紧推进。至于第二个问题...\"他转向电脑王，\"小李啊，你来解释一下。\"
电脑王清了清嗓子，像是排练过似的：\"老大，这事我考虑了好久。咱这套模型是挺值钱，但没有资金和平台，做不大的。霸爷给的条件真不错——技术双方共有，管理层入股，甚至还有机会上市...\"
\"那程序代码呢？\"我打断他，\"咱们的命根子，就这么拱手送人？\"
\"这个...\"电脑王结巴起来。
\"代码我们会严格保密，绝不外流。\"霸王接过话头，\"必要的技术保障都会做到位，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霸爷，江湖规矩，明人不说暗话。咱们都不是雏儿了，这是明摆着的收编。三个月试用期还没到，就急着改约；偷技术不成，就收买我的人；现在干脆把电脑王拉过去当说客。\"我冷笑一声，\"这招是够直接，也够老套。\"
包间里气氛陡然紧张。霸王脸一沉，眼神变得阴冷：\"林天锋，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就是不接受这个鬼协议。\"我站起身，\"我在江湖上也混了几年，没这么好欺负。三个月试用期，合同白纸黑字，没到期一律免谈。\"
霸王也站了起来，比我高半个头，肩膀宽一倍，那股子凶悍劲扑面而来：\"林老弟，话别说太满。这深圳的地盘，就没无主的一亩三分地。得罪了我，你这辈子在珠三角一寸地皮都站不住脚。\"
\"多谢提醒。\"我不卑不亢，\"告辞。\"
走到门口，电脑王嗖地站起来：\"老大！别冲动！有话好商量啊！\"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两分急切，八分惊慌，还带着几分小人得志后的愧疚。可笑。
电梯下行时，我掏出bp机，给默哥发了个数字消息：\"1248\"，紧急撤离信号。到了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讲和的余地了。
出了饭店，夜色里几个黑影鬼鬼祟祟。我径直往人多的地方走，拐了几个弯，甩开了尾巴。大哥大响起来，陌生号码。
\"林老弟，何必这样呢？\"霸王的声音透着假惺惺的遗憾，\"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是不？今晚好好想想，明天给我个准话。\"
\"霸爷，我话放这儿了，没到期一切免谈。\"
\"行，那我也直说了。\"霸王的声音冷得像刀子，\"如果明天中午之前，我见不到你签字的协议，后果自负。\"
\"听闻霸爷在关内关外吃得开，手眼通天，谢谢提醒，我记住了。\"我毫不客气地挂断。
街边，深夜的深圳霓虹闪烁，酒吧夜总会门口站着浓妆艳抹的\"三陪女\"，穿着暴露，勾引过往的台商港商。一个月前无比坚固的合作关系，现在就走到了这一步。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这才是最真实的江湖。
回到城中村的蜗居，默哥早就等在那儿了。一张钢丝床，几件简单家具，电风扇吱呀转着，墙皮剥落，隔壁传来男女那点事儿的动静。想想才过去一个月，恍如隔世。
\"电脑王今晚搬去南山区的复式楼了，霸王派的专车。\"默哥掏出个盒子，\"我从办公室抢出来的最后一份备份盘，其他的让他们锁保险柜里了，钥匙都给换了。\"
我叹了口气，接过那块硬盘。这一局，走进死胡同了。签了字，等于拱手送人几年心血；不签字，面对的将是霸王的雷霆手段。在珠三角这一亩三分地，他的势力盘根错节。
\"什么打算？\"默哥在对面坐下，手里还沾着汽油味儿，估计刚摆弄那辆破摩托，\"不管咋样，我都跟着你。\"
窗外，深圳的夜风吹进来，湿漉漉的，还带着一股霉味儿。城中村的小路上，醉鬼一路咒骂，隔壁发廊的鬼哭狼嚎此起彼伏。一个梦，就这么破灭了。
坚持原则，冒险退出，自己创业？还是妥协求存，继续合作，曲线救国？
长夜漫漫，答案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