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点接头后,我们换了三次车,最后坐上两辆破旧的江铃皮卡。
第四天拂晓,车队驶入金三角深处的佤族山区。
皮卡在一条满是石子的红土路上颠簸,轮胎碾过坑洼时激起暗红色尘土。
雨季的潮湿空气黏在皮肤上,衣服半湿不干。
路边高大的柚木和铁木树遮天蔽日,枝叶间偶尔闪过猴群。
\"前面走不了了。\"驾驶座上的黄师傅敲了敲已经冒烟的引擎盖,嘴里叼着半截红双喜。
白经理下车,眯眼望向前方陡峭的山路,沉默片刻:\"徒步。\"
没人抱怨。二十八人背起行囊,沿着崎岖的兽道攀登。
我们走了四个小时,背包肩带勒进肉里,汗水浸透衬衫,蚂蟥不时从湿透的裤腿里扯出来,留下不断渗血的小洞。
高原紫外线毫不留情,皮肤火辣辣地疼。
村子在一处海拔约一千二百米的山腰缓坡上。
典型的佤族村落布局——两排茅草顶的竹楼沿山势分布,中间是一条泥泞的小路。
屋顶呈锥形,黑褐色的墙壁用当地红土和牛粪混合抹成,间或掺杂着竹篾,只留下几个拳头大的小窗透气。
门楣上刻着简单的图案,有几间还挂着兽骨——传统的驱邪物。
\"以前的鸦片村。\"李猛轻声解释,\"村民被政府迁走了,我们买下来的。\"
白经理站在一座较大的茅草屋前,脸色阴沉如铁:\"这是新家,不习惯也得习惯。\"
六月初的高山,气温反复无常。白天烈日灼人,夜晚却凉如深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腐殖质味道,混合着潮湿竹木的霉味和人畜粪便的酸臭。
蚊虫狂舞,蚂蚁排成长队穿梭于竹筒搭建的简易地板缝隙间。
夜里,老鼠和壁虎的爬动声清晰可闻。
分配住处时几乎引发骚乱。全部二十六间竹楼要容纳三百多人,意味着平均每间挤十几个。
\"高级人员\"——白经理、李猛和几个骨干住在几间条件稍好的木楼里,普通工作人员八到十人一间竹屋,而那些\"猪仔\"则被关进村子东侧的一个天然山洞。
我被分到一间靠近溪流的破旧竹楼,与李猛、程序员小马、会计老邓等六人共住。
说是竹楼,其实只是几根木柱子支撑的高台,周围用竹篾和泥巴糊成墙壁,顶部覆盖着茅草,地面铺着粗糙的竹篾。
一场大雨就能让整个屋子漏得像筛子。
\"好歹是干部宿舍。\"李猛甩了甩打火机,点燃一支烟,目光在简陋的室内扫过,\"普通员工挤通铺,猪仔住洞里。\"
夜晚降临得很快。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汗湿的衣服贴在背上,冰凉粘腻。
山风穿过墙壁的缝隙,带着潮湿的水汽和隐约的野兽气息。
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每次击打都会留下一滩血迹——不知是蚊子的还是自己的。
半夜,一阵轻微的颤动从地板传来。李猛立刻坐起身,拔出腰间的柯尔特1911。
\"蟒蛇。\"他轻声道,\"下面老鼠多,蟒蛇晚上来找食。别下床就行。\"
我闭上眼,听着屋下某种庞大生物缓慢爬行的声音,恍惚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山中妖蛇,专吃迷路之人。
翌日清晨,白经理召集骨干开会。
四十多人挤在最大的那间木屋里,随着太阳升起,温度迅速攀升,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衣物上的霉味。
蚊虫肆虐,每个人的脸和手臂上都布满红肿的包,有人抓破了皮,渗出血丝。
白经理点燃一支万宝路,尼古丁的气息稍稍压过了屋内的恶臭:\"情况你们都清楚。国际刑警这次是认真的,行动代号'cobRA',针对整个东南亚人口贩卖网络。\"
他吸了口烟,目光扫视众人:\"根据内线消息,搜捕至少持续三个月。这段时间,我们就在这儿熬着。\"
物资盘点结果令人绝望:大米和罐头只够两周,药品更是严重不足,只有几盒退烧药和消炎药,疟疾特效药奎宁仅剩两瓶。”
“最大的挑战是人数——加上\"猪仔\"在内,营地共有三百二十七人。
\"省着点用。\"白经理神情冷漠,\"能活一个是一个。\"
散会时,李猛叫住我:\"你负责清理的活。每天早上八点,山洞口集合。\"
我愣了一下:\"清理?\"
\"死人。\"他语气平常,仿佛在谈论扫地,\"埋不了,扔山沟里。\"
第一次\"清理\"工作,永远的刻在了我记忆中。
山洞位于村子东侧,约莫五十米深,入口被铁栅栏封死。
两名持枪保安守在外面,见我们来,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一股令人窒息的臭气扑面而来,人粪便、汗水、霉菌和疾病混合的气味。
适应了昏暗后,我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两百多名\"猪仔\"被关在这个阴冷潮湿的空间里,席地而坐或互相依靠着站立。
空间狭小,每人只有不到半平米的立足之地。
各种年龄段的人都有,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孔,眼神空洞,绝望而麻木。
地上横躺着四具尸体。
其中一名是中年男子,面色灰黄,眼窝深陷,明显死于脱水和饥饿;
一名老年妇女,骨瘦如柴,可能是体力不支;
另外两人是年轻女孩,不过二十岁,一个头上有明显淤青,另一个嘴唇乌青,指甲床发紫——典型的缺氧症状。
\"拖出来。\"保安递给我一副开裂的橡胶手套和一卷黑色塑料袋,\"快点,别磨叽。\"
三个保安一起,我们四人一组,将尸体装入塑料袋。
尸身僵硬,有的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甜腻的恶臭。
抬着尸体,沿着陡峭的小路走约十分钟,来到一处悬崖边。
\"扔下去。\"领头的保安指着下方的峡谷,\"野狗和秃鹫会处理干净。\"
第一具尸体坠落时,我几乎要吐出来。
那是个年轻女孩,可能只有二十出头。
塑料袋在半空中被锋利的岩石划破,尸体像破布娃娃般翻滚着落入谷底。
沉闷的撞击声惊起一群秃鹫,它们盘旋着,发出刺耳的鸣叫,随后迅速俯冲而下。
我强忍着没有逃开。保安冷眼看着我:\"第一次都这样,习惯就好。\"
三天后,死亡变得如同日常。每天清晨都有新的尸体需要处理,多的时候一天六七具。
饥饿和脱水只是开始,真正的杀手是疾病。
疟疾在营地迅速蔓延,高原型的间歇性疟疾尤为可怕。
患者先是剧烈寒战,牙齿咯咯作响,随后高烧四十度以上,大量出汗,肝区疼痛,最后昏迷不醒。
没有足够的奎宁药片,医务室只能给骨干使用。
普通人,尤其是\"猪仔\",只能靠自身抵抗力熬过去。
村子后山有一种当地人称为\"昆仑雪\"的白色草药,据说有退烧作用,但采集极为危险,路上有竹蝮蛇出没。
我开始暗中记录每个死者的信息。
一个皮革笔记本藏在靴子夹层里,每晚都记下当天死亡的人数、特征和可能的死因。
这是仅能做的事,见证这场悲剧,为将来的正义留下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