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流民越多,到后面几乎寸步难行。
百姓流离失所,见着显贵些的马车便一拥而上,有求吃的,也有求救命的。
再一次被流民围住后,沈棠梨推开车窗朝外看。
“殿下。”
玉兰想阻止,生怕流民暴起伤了自家宝贝公主,沈棠梨却不理,只皱着眉看前方一个妇人抱着滴水的襁褓,哀嚎声惊天动地。
这样的场景一路上她看得太多了,还是不免动容。
“谢大人来施粥了!”
刚刚还围着沈棠梨一行人的流民瞬间散开,朝声音跑去。
沈棠梨朝君长钰使了个眼色,他秒懂,飞身下了马车,过了半刻钟又回来了。
“是当地的县令,谢将时。”
“然后呢?”
“?”君长钰。
“我是耳朵聋了吗,刚刚那个人叫得那么大声,是个傻子都知道谢大人是什么人物了吧,我是让你去表明身份,我们今晚留在这!”
君长钰秒懂,再次飞身下马车。
沈棠梨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玉兰低着头憋笑,柔软小手不停安抚着,可不敢让公主瞧见她的表情。
很快一个穿着浅绿色官服的年轻人就急匆匆朝他们走来,近了,沈棠梨才发现此人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合身的官服整齐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背,即便跪下行礼,也看不出丝毫狼狈。
“谢大人,”沈棠梨抢在他前面开口:“我不便暴露身份,你随便叫个人带我们去住处就行,此地还离不开谢大人。”
谢将时到喉咙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小姐仁慈,下官一时半会确实走不开。”
接着他朝旁边招了一下手,就有个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过来,看见沈棠梨时猛地顿住,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异样。
“小七,你带这位小姐回家,切记不可懈怠。”
“知道了哥哥。”她收起了笑,低声嘟嚷完,不情不愿地转身朝山上走去。
果然。
沈棠梨还是比较适合跟聪明人打交道。
她恶狠狠地睨了一眼远处躲在树冠中不敢露面的某个人。
下了马车跟在小七后面走。
来时他们已经爬了好久的上坡路,到这里地势刚平缓,沈棠梨还是看见谢将时在人群里喊话,让百姓吃饱肚子继续往高处走,但是回应的人寥寥无几。
只因为天空早就放晴,曾经淹没村庄的洪水退得无声无息,当务之急不再是逃命,而是填饱肚子。
沈棠梨的目光从满脸焦急的谢将时身上收回,安心跟着小七爬了一小段坡道。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一条乡间小道上,道路两旁的庄稼绿油油的,根部都泡在水里。
道路尽头有一个小院。
小七引沈棠梨二人进入,脸色僵硬地倒了水给她们喝,又跑到屋后不知道忙活什么去了。
玉兰从怀里掏出银针,细细挑去水里的杂质,才端着喂给沈棠梨。
“殿下,此地甚是简陋,还不如睡马车上呢。”
沈棠梨抬手戳了她脑袋一下:“本殿下是那种贪图享乐的人吗,自然是有别的用意。”
“还是殿下聪明。”玉兰惊叹。
“从现在开始,要叫小姐。”
“是,小姐。”
主仆二人小声嘀咕,直至暮色降临,小道上才有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归来。
那人影见院中燃了烛火,遥遥行了一礼:“小姐还没歇息?”
“谢将时,你上前来回话。”
“是。”
说是上前,也只是跨进了院子里,一副彬彬有礼的读书人做派。
“你身为县令,为何不住府衙,倒是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施粥?”
“府衙已沦陷,城内百姓溃逃,下官也是局势所逼。”
“府衙沦陷,那粥米何来?”
“是下官家中存粮。”
沈棠梨皱眉:“我出京时,赈灾粮紧随其后,现下还没到?”
她一路上并不是马不停蹄,遇到灾情严重的,她还会多停几日,赈灾粮不应该比她还慢才对。
谢将时闻言苦笑一声:“知府大人并未提及,倒是听说钦差大人前日到了。”
谁是钦差?
沈棠梨懵了。
难道沈临川还派了别人来?
她垂眸思考了一会,突然站起来说:“白天我观察了一下,此地地势虽高,雨水却久聚不散,不知谢大人有高见否?”
直到这时,谢将时的眼睛才亮了一下。
“请小姐跟我来。”
这晚的月亮高高挂起,万里星空照着大地,目之所及,亮如白昼。
乡道上的蛐蛐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美丽。
很难想象这个地方前不久刚刚经历了天灾的洗礼。
沈棠梨在谢将时旁边站定,她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双腿已经软了。
“邬县之所以叫邬县,就是因为这里是邬江的源头。”
谢将时指着前面一座大坝,若是站在下方,只觉得高耸入云,令人生畏。站在上方,就能将整座大坝一览无余。
那是怎样的一种震撼!
沈棠梨甚至不敢再看,月色下波光粼粼,让她一阵眩晕,几乎要站不住脚。
水坝的水已经完成溢出来,千里长堤,形成一道宽长的瀑布,水声轰隆,吓得沈棠梨脸色发白。
她从小最怕水了。
“三年前,下官就发现大坝的水位远远高出正常水位,多次向知府大人提起,却还是……”
谢将时语气充满无力,要修整大坝需要多大的财力,人力,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
当地百姓不能强征,上面的人又没有作为,他夹在中间,焦头烂额。
“如果没有这次天灾,这座大坝兴许还能撑个两年,但是现在,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谢将时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胳膊贴上一片柔软。
“谢大人,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沈棠梨紧紧抓着谢将时的衣袖,生怕一个晕厥跌进水里。
谢将时这会才反应过来,连忙扶着沈棠梨要往回走,结果她双腿发软,根本迈不开步了。
“谢大人,麻烦你了。”
她朝他张开双手。
谢将时顿了顿,还是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是下官思虑不周,不知道小姐怕水。”
“无妨。”
沈棠梨心安理得地窝在男人怀里,非是她不知廉耻,而是她的概念里,就没有这四个字。
她是公主,是君,她就是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