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整整三日,才到达晴川虎跃峡附近。
这三日间,天气乍然变暖,积雪融化的很快,路上也是泥泞不堪,主仆两人一路停停走走,时不时就要下车来清理车轮间的黄泥。
路上偶有快马与牛车经过,也都是行色匆匆,没人往她们这不起眼的小马车上看一眼。
云鸾走的是前往虎跃峡的必经之路,一路上她一直不错眼地盯着,生怕与父亲错过。
因着化雪的缘故,昼夜的温差较大,两人日夜都要赶路,不过几日的功夫,手指上就生了好些冻疮,被太阳晒到的时候痒的厉害,晚间更是痒的睡不着。
阿采的手上更严重,破了皮,流了血,甚至都见了骨头。
小丫头犟,咬着牙一声不吭,要不是云鸾见她夜里翻来覆去,说不定那根手指头都要断掉了。
云鸾在小村庄里跟村民换了些老姜,切成片,又添一碗水熬成姜汁,装在小瓷瓶里,一有功夫就拿出来给她擦冻伤处。
云鸾的风寒一直都没好透,在外奔波了几日,昨晚又烧了起来。
阿采采了草药来煎了,给云鸾灌下去才退烧,如此倒是又耽误了一日。
马车驶进了晴川地界,入目便是白雪皑皑又高低起伏的山峦。
春夏之际,满山青翠,美不胜收,晴川便是因这些山峦而得名,然而这里最险峻的便是虎跃峡。
虎跃峡又名落月谷,山谷狭窄,极是难行,仅有一条往青云郡去的通道,这通道夹在两座山峰之间,素有“一线天”之称。
可难行也被来往行人商旅生生辟出了一条道,只因此处是连通两地的唯一路径,可免去绕行之苦,极为便捷。
云鸾下了马车,同阿采一起进了路边的茶寮。
茶寮简陋,依着一株掉光了叶子的老树搭着棚子,棚下几张方桌杌凳,其内有商旅在此歇脚吃茶,亦供应热水和简单的饭食。
茶寮的老板是一对母子,那大娘身板硬朗,正在灶台后边煮肉和面,前边端茶送水的是个年轻的后生,黑黝黝的脸庞,一笑起来令人顿生好感。
两人奔波这些日子,还未怎么正经用过一顿饭食,闻着大娘店内煮面的香气,阿采顿时坐不住了,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云鸾。
云鸾要了两碗阳春面,又要了满满一碟子酱牛肉。
阿采大概真是饿极了,捧着碗就吸起面来。
“慢点吃,不够再要。”
云鸾怕她吃呛着,时不时就要叮嘱着。
饭食粗糙,却别有一番滋味,酱牛肉的酱香味和咸淡也是恰到好处,阿采一口气吃光了整整一碗阳春面,尚不满足,云鸾又要了一碗给她。
两人一边吃一边低声说着话,忽听茶寮外边有人高声道:“什么?你说扬州城去不得了?”
那几人风尘仆仆,赶着两辆马车,车上装着不少货物,留在地上的车辙也极深,想是从外边贩了货,想要去扬州大赚一笔。
有人附和:“可不是,荣王勾结滇王造反啦,城里如今乱着呢!”
那外地商人一听,脸色顿时萎靡,“完了,这已经是我全部的身家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时,另有一人道:“这位兄台所言的想必是前两日的消息了,小弟今日刚从扬州那边过来,朝廷已然出手镇压了叛乱,如今控制扬州城的,便是那位朝廷新贵,沈知府家的大公子,当今的沈相。”
这人话音一落,四周议论之声就起来了。
“沈相?哎呀,这可了不得呀!”
“是啊,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不愧是沈帝师之孙啊!”
“想那沈帝师当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不是站错了队,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沈相?
云鸾微微吃惊,只因前世沈之珩升迁并不像如今这般快,她记得,她被叛军卖掉的时候沈之珩才升至正二品,沈家阖府便搬到了京城。
众人议论罢,那人才又道,“不过真要说起来,最惨的还是沈家啊……”
“沈家怎么了?”
“听说荣王起兵的时候,先拿了沈家开刀,大公子来不及赶回来,那火呀,就烧了两天两夜,沈家几乎被烧了个精光,什么都没了……”
闻言,阿采连面也不吃了,一脸惊愕地看着云鸾。
又有人问:“那沈知府呢?家中人如何?”
那人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唏嘘几声,转而聊到其他话题,阿采有些担忧,欲言又止:“姐姐,沈家……”
云鸾对她摇摇头,放下筷子,整理了一下斗篷起身,“阿采你先吃着, 我去谷中看看。”
阿采点点头,继续乖乖吃面。
云鸾来到落月谷,开始打量四周的地形。
她不知这山崩是何时发生,只知道便是这两日。
可此时阳光正好,谷中甚至能听到鸟儿欢快的鸣叫声,没有任何灾难来临前的先兆。
回到茶寮,她旁敲侧击地向茶寮母子打听了一下,大娘说自己在这里住了几十年,说山上有虎她相信,但绝不相信落月谷会山崩。
不过那大娘的儿子倒说起了一件事。
“昨天晚上我正准备打烊,有一队人马忽然来到我这茶寮中要茶吃,我看着那群人打扮利落,不像是走商的,倒像是一群练家子。”
年轻人将两人面前的空碗摞至一起,拿抹布擦了擦桌面,看了看四周才又道。
“我娘叫我去给他们上茶时,看到他们在看地图,还听见他们说什么引线布置之类的话,后来我去帮他们喂马,发现那马背上驮着的箱笼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那油布底下,瞧着似乎是一节一节的管子。”
“管子?”
云鸾思索了一下,问:“那气味儿呢,你有没有嗅到特别的气味儿?”
年轻人仔细回忆了一下,答:“有点硫磺的气味儿,像除夕时放的炮仗。”
“多谢。”
云鸾拿出两块碎银放在桌上。
年轻人刚要道给多了,云鸾便道:“多的是买你消息的钱。”
云鸾站在落月谷前。
除了大伯父,她想不到有谁能在此时阻止父亲回沈家。
可是前世山崩之事传到扬州时,除了父亲的死讯外,还有叛军在落月谷受到伏击,溃逃至扬州附近的消息。
这消息亦真亦假,云鸾无法判断此事是天命还是人为,便打算亲自走一趟。
打定了主意,云鸾便把阿采留在茶寮,她先是与茶寮大娘打了声招呼,又留了些银钱。
“大娘,这几日若是有人打算进谷,请您务必拦一拦。”
大娘有些不解,年轻人倒是立刻就明白过来,“行,包在我身上。”
多少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云鸾没打算坐视不理。
接下来就是要如何劝说阿采留在茶寮了。
“阿采,你在这里等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进谷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