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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这条横亘于楚国北境的浩荡天堑,在深冬的寒夜里失去了白日奔腾喧嚣的气势,变得深沉而诡秘。宽阔的河面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之中,只有水流撞击礁石与河岸时发出的沉闷呜咽,以及凛冽北风掠过空旷河滩发出的尖锐嘶鸣,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背景音。河面反射着稀疏惨淡的星光,偶尔泛起一点冰冷的鳞光,旋即被涌动的黑暗吞噬。对岸,楚国大营连绵的灯火,如同沉睡巨兽身上无数警惕的眼睛,在极远处的地平线上明明灭灭,透着一股森严的戒备与不祥的寂静。

淮水北岸,秦军大营。与楚营的紧张死寂截然不同,这里如同一座在夜色中悄然运转的巨大战争机器,充满了压抑的、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营垒深处,一片被刻意清空、远离主帐区的河滩洼地,此刻灯火通明,却诡异地被高大的苇席围挡遮蔽,隔绝了光线与视线。洼地内,气氛凝重而肃杀。

数千名被严格挑选出来的秦军锐士,如同沉默的雕塑般列队肃立。他们卸去了沉重的青铜甲胄,仅穿着便于行动的紧身葛布短褐,赤裸的手臂和小腿肌肉虬结,在火把光线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每个人的脸上都涂满了防止反光的黑泥,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般幽光的眼睛。他们的装备极其特殊:背负着巨大的、用坚韧皮革和厚实油布缝制的革囊,革囊鼓胀,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桐油与松脂气味;腰间除了惯用的青铜短剑外,还斜挎着强力的蹶张弩(一种用脚踏上弦的重弩),弩机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小腿上绑缚着锋利的青铜匕首;更引人注目的是,每人手中都紧紧攥着一柄特制的、足有半人高的巨大松油火把!火把的顶端并非寻常的麻束,而是用多层浸透了松脂和硫磺的粗麻布紧紧缠绕捆扎而成,如同一颗颗等待点燃的、威力巨大的火药包!

这些士兵,便是王翦精心挑选、准备执行那惊天一击的“火龙”死士!他们是秦军中最悍不畏死、水性精熟、擅长夜战与渗透的精锐!此刻,他们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洼地中央高台上那个如山岳般矗立的身影——老将王翦。

王翦并未披挂他那身标志性的玄色重甲,仅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褐色皮甲,外罩一件不起眼的黑色斗篷。花白的须发在北风中微微拂动,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慷慨激昂的表情,只有一种沉淀了数十年沙场经验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他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涂满黑泥、写满决绝的脸庞。

“儿郎们!”王翦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清晰,穿透了呼啸的北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死士的耳中,如同重锤敲击在青铜钟鼎之上,“今夜,淮水便是你们的战场!对岸,便是楚蛮盘踞之地!”

他猛地抬手,指向南方那浓重的、透出点点灯火的黑暗:“楚将项燕,拥兵二十万,据守天险,妄图阻我王师!他以为,这淮水便是他楚国的护城河?他以为,这黑夜便是他最好的屏障?”

王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夜空的穿透力:“错了!大错特错!今夜,这淮水,将因尔等而沸腾!这黑夜,将因尔等而燃烧!尔等背负的,不是油囊火把!是荡平荆楚、光耀大秦的烈火!是焚尽楚军胆魄的雷霆!”

他的话语如同点燃了引线,台下数千双眼睛中的火焰瞬间炽烈燃烧起来!粗重的呼吸声汇成一股压抑的声浪。

“记住!”王翦的声音如同寒铁交鸣,斩钉截铁,“渡河之后,三人一组,互为犄角!遇敌则弩箭开道,短剑搏杀!目标只有一个——楚军营垒外围的鹿砦、拒马、箭楼、栅栏!将尔等背负之火油,尽数泼洒其上!尔等手中之火把,便是引燃这燎原之火的火种!”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旁边一排排早已准备妥当、被黑布覆盖的物体:“登筏!”

随着他一声令下,覆盖的黑布被迅速掀开!露出的并非巨大的战船,而是上千只形制简陋、却极具实用性的特制木筏!这些木筏用坚韧的毛竹并排捆扎而成,结构轻巧而牢固。每只木筏仅能容纳三到四人,筏首装有简陋的木桨,筏身两侧还额外捆绑了数只充满气的羊皮囊,大大增加了浮力。这些羊皮囊,正是秦军工匠利用从草原部落交换或缴获的技艺精心制作的浮具。

“登筏!出发!”负责具体指挥的裨将蒙恬(历史上王翦伐楚时蒙恬为副将之一)厉声喝道。

数千死士动作迅捷如豹,悄无声息却又秩序井然。三人一组,背负沉重的油囊,手持巨大的火把,迅速而熟练地登上各自分配的木筏。他们压低身体,如同夜色中滑行的水鬼。木桨入水,只发出极其轻微的水花声。上千只竹筏,如同突然从河滩阴影中涌出的庞大鱼群,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淮水之中!

没有号角,没有鼓声,只有木桨划破水面的微弱涟漪,以及死士们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数千只竹筏,在浓墨般的夜色掩护下,如同一片巨大的、移动的阴影,向着对岸那片闪烁着点点灯火的死亡之地,悄然而坚定地漂去!

淮水南岸,楚军大营。中军帅帐内,灯火通明。项燕并未休息,他身披犀甲,外罩一件深色披风,正伫立在巨大的楚国舆图前。舆图上,代表秦军兵锋的朱砂色箭头,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抵在代表淮水的蓝色水线之上。他的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窝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右眼皮不知为何,从傍晚开始便一直突突地跳个不停,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报——!”一名斥候什长(低级军官)浑身湿透,带着一股寒气冲入帐中,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禀上柱国!淮水上游三十里,下游二十里,河面……河面异常!”

项燕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如何异常?说!”

“水面……水面有大量……大量漂浮物!黑乎乎一片,速度很快,正顺流而下,朝我大营方向漂来!夜色太浓,看不清具体是何物!但绝非寻常漂浮的枯木!”斥侯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漂浮物?大量?”项燕的心猛地一沉,那不祥的预感瞬间放大!他几步冲出帅帐,景阳、昭平、屈伯庸等将领也闻讯赶来,簇拥着他奔向营垒前沿的望楼。

寒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项燕登上高高的望楼,手扶冰冷的木栏,极力向淮水上游和下游的黑暗河面望去。借着营垒边缘火盆微弱跳动的光芒,以及河对岸秦营方向那如同鬼火般稀疏的光点,他果然看到!

在黢黑如墨的河面上,无数模糊的、移动速度远超寻常漂浮物的黑影,正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顺着水流,如同幽灵般向着楚军营垒所在的河岸靠拢!它们数量庞大,几乎覆盖了视野所及的整段河面,如同一条在暗河中潜行的巨大黑龙!

“不好!”项燕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征战半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规模庞大的“漂浮物”!这绝非天象!这只能是秦军!是秦军发动了前所未见的夜袭!

“敌袭!是秦军渡河!快!传令……”项燕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猛兽,瞬间撕裂了营垒的寂静!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就在项燕的吼声刚刚出口的刹那——

“咻——!”

一支带着凄厉哨音的火箭,如同撕裂夜幕的赤色流星,猛地从靠近楚军营垒的河滩芦苇荡中窜起!那刺目的红光,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轨迹!

火箭,便是信号!

“放!”一声低沉而充满杀气的号令,不知从河滩何处响起!

“蓬!蓬!蓬!蓬……!”

下一瞬间,如同无数颗星辰在淮水南岸的河滩上骤然爆燃!上千支、不!是数千支巨大的、顶端缠绕着浸满松脂硫磺麻布的特制火把,在同一时刻被死士们用火镰点燃!

那景象,如同地狱之火骤然降临人间!

炽烈的火焰猛地从火把顶端喷薄而出!橘红色的火舌疯狂舔舐着黑暗,瞬间将火把顶端浸透松脂的麻布团点燃成一个巨大、炽热、不断翻滚咆哮的火球!每一个火球都如同一个缩小的太阳,散发出灼目的光芒和逼人的热浪!数千个这样的“太阳”在河滩上同时亮起!

火光照亮了死士们涂满黑泥、如同鬼魅般的狰狞面容!

火光照亮了他们脚下冰冷的、沾满淤泥的河滩!

火光照亮了前方近在咫尺、猝不及防的楚军外围工事——那些用粗大原木削尖制成的鹿砦、层层叠叠的拒马、高耸的箭楼、以及连绵的木制栅栏!

“杀!”伴随着震天动地的怒吼!数千名背负沉重油囊的秦军死士,如同从地狱火海中冲出的复仇恶鬼,一手擎着那疯狂燃烧、噼啪作响的巨大火把,一手奋力将背上的革囊扯下,用尽全身力气,将囊中粘稠、刺鼻、极易燃烧的桐油与松脂混合物,狠狠地泼向眼前的鹿砦、拒马、箭楼、栅栏!粘稠的黑黄色油液如同毒蛇的涎水,瞬间覆盖了大片的木质结构!

紧接着,他们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熊熊燃烧、翻滚着烈焰的巨大火把,狠狠地捅向了刚刚泼洒过火油的木制障碍物!

“轰——!”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燃声瞬间连成一片!如同无数个惊雷同时在楚军营垒外围炸响!桐油与松脂遇火即燃,火势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蔓延!干燥的木头在油脂的助燃下,爆发出更加猛烈、更加耀眼的火焰!

冲天的烈焰!

真正的冲天烈焰!

数千个巨大的火球在河滩上爆燃,瞬间引燃了泼洒的油脂和木制障碍物!火借油势,油助火威!烈焰腾空而起,直冲云霄!无数条狂暴的火蛇扭曲着、缠绕着、咆哮着,疯狂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鹿砦变成了巨大的篝火堆!巨马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箭楼如同巨大的火炬,从底部开始熊熊燃烧,木质的结构在高温下噼啪爆裂,火星如同暴雨般四溅飞散!连绵的栅栏更是化作了一道望不到头的、疯狂扭动跳跃的火焰之墙!

整个淮水南岸,楚军营垒的外围防线,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剧烈燃烧的火海!炽热的火焰将方圆数十里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翻滚的浓烟如同黑色的巨龙,直冲云霄!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带着令人窒息的焦糊气味,席卷了整个楚军大营!火光映照在奔流不息的淮水之上,将整条大河都染成了流动的金红色!那景象,壮丽、恐怖、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仿佛一条由纯粹火焰构成的、绵延数十里的巨大火龙,骤然从淮水之中腾空而起,用它那焚尽万物的烈焰之躯,将楚军的营垒死死缠绕、吞噬!

这便是王翦的“火龙”奇观!以人力引燃天火,用烈焰撕裂黑夜,焚毁楚军赖以生存的壁垒!

“啊——!” “火!大火!” “秦军!秦军杀来了!”

楚军营垒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混乱!外围的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罚般的烈焰地狱吓破了胆!惨叫声、哀嚎声、绝望的呼喊声、木头燃烧的爆裂声、金属被烧红的扭曲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毁灭的交响!无数楚军士卒如同没头的苍蝇,在烈焰与浓烟中惊恐奔逃,互相践踏!营帐被引燃,物资在燃烧,整个外围防线彻底崩溃!

“顶住!不许退!弓箭手!给我射!射死河滩上的秦狗!”景阳的怒吼如同雷霆,在混乱中炸响。他须发戟张,双眼赤红如血,挥舞着沉重的青铜战斧,试图组织起混乱的士卒。然而,在炼狱般的火海面前,在浓烟呛人的窒息感中,在河滩上那些如同火神附体、悍不畏死地继续泼油点火、甚至迎着箭雨向更深处冲锋的秦军死士面前,任何抵抗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上柱国!快撤!外围……外围守不住了!火势太大!正向中军蔓延!” 昭平老将冲到望楼下,对着依旧死死抓着栏杆、如同石雕般僵立的项燕嘶声大喊。他的脸上沾满了烟灰,胡须被热浪燎焦,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灰败。眼前这焚天煮海的景象,彻底击碎了这位老将最后的信心。

项燕僵硬地转过头。熊熊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庞。他深邃的眼窝里,倒映着那吞噬一切的烈焰狂龙,倒映着营垒中如同炼狱般的混乱景象,倒映着士卒们绝望奔逃的身影……那曾经燃烧着不屈斗志的瞳孔深处,此刻只剩下死寂般的灰烬。

完了。

苦心经营的淮水防线,二十万大军的营垒,楚国的最后希望……就在这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被王翦这招“火龙焚营”彻底摧毁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堂堂之阵,这是魔鬼的伎俩!是来自地狱的火焰!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项燕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将它咽了回去。他的右手,那只曾紧握“断水”剑、在军帐中歃血为誓的手,此刻却无力地垂落下来。

“传令……”项燕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中军……后撤……向平舆(楚北部重镇,此时尚未陷落)方向……撤退……” 这道命令,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撤退?往哪里撤?淮水天险已失,营垒化为焦土,士气彻底崩溃……这所谓的撤退,不过是走向最终覆灭前,一段更加绝望的死亡之路罢了。

“上柱国!”屈伯庸冲上望楼,声音带着哭腔,“景阳将军……景阳将军他带亲兵冲进火海,要斩杀秦军先锋……被……被乱箭射中……坠入火海……尸骨无存了!” 又一个噩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项燕的心口!景阳,楚军中最为勇猛刚烈的猛将,竟如此惨烈地葬身火海!

项燕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抓住望楼的栏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骨。他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吞噬了景阳、吞噬了无数楚军健儿、也即将吞噬整个楚国命运的滔天火海,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彻底熄灭。

“走……”他吐出这个字,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亲兵的搀扶下,他踉跄着走下望楼,背影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无比佝偻、孤独、绝望。那曾经如山岳般挺拔的脊梁,此刻已被命运的巨轮彻底碾碎。

淮水北岸,秦军中军高台。王翦身披玄色大氅,迎风而立,如同山岳。他深邃的目光穿透数里宽的河面,将南岸那焚天灭地的“火龙”奇观尽收眼底。火光映红了他古井无波的脸庞,在那上面看不到丝毫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以及一丝……对战争残酷本质的深深了然。

“传令蒙恬,”王翦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先锋死士,功成身退。命其即刻撤回北岸,不得恋战。”

“喏!”传令兵飞奔而去。

“传令杨端和、辛胜(王翦伐楚时的部将)!”王翦的目光投向那火光之后更深沉的黑暗,“楚军大溃,军心已失。命其各率五万精锐,分左右两翼,即刻渡淮!衔尾追击!目标——溃逃楚军主力!务必咬住项燕中军!”

“传令后军!架设浮桥!主力大军,紧随其后,渡淮!”

一道道军令,如同冰冷的链条,迅速传递下去。秦军这座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火龙”撕开缺口、击溃敌胆之后,终于露出了它最锋利的獠牙,开始了真正的、摧枯拉朽的全面进攻!

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咸阳宫,章台深处。

巨大的静室内,只燃着几盏青铜雁鱼灯。嬴政并未休息,他独自一人,盘膝坐于一方巨大的星盘(古代占星工具)之前。星盘由墨玉雕琢而成,其上镶嵌着金银丝线勾勒的星宿图,点点宝石模拟着星辰的位置。他手中捻动着一串温润的玉质算筹,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星盘上代表南方朱雀七宿的区域。那里,一颗原本黯淡的辅星(虚构的星象),此刻在嬴政的眼中,似乎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其光芒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与代表楚国分野(古代天文地理概念,将星空区域与地面区域对应)的星域发生着剧烈的扰动与明灭变化。

更漏的水滴,冰冷地滴落在铜壶之中,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嗒”声。嬴?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算筹光滑的表面摩挲着。他的心神,似乎已超脱了这幽深的宫室,循着那无形的星轨,穿越千山万水,降临到了那淮水之畔。

他仿佛看到了那撕裂夜空的火箭!

听到了那数千火把同时点燃时爆发的、如同星辰坠地的轰鸣!

感受到了那焚天煮海的烈焰腾空而起时,灼热扭曲的空气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更看到了那条在淮水之上咆哮升腾、绵延数十里、焚尽一切的赤色火龙!

一丝极其细微、近乎不可察觉的锐利光芒,如同划破幽暗深潭的流星,在嬴政那双映照着星盘微光的眼眸最深处,倏然亮起,随即又归于深沉的平静。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玉质算筹,指尖轻轻拂过星盘上代表楚国疆域的那片靛青色区域。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粒微尘,却又带着一种掌控乾坤、裁决生死的绝对力量。

淮水的波涛,裹挟着燃烧的余烬与未熄的火焰,呜咽着向东奔流。

项燕仓皇撤退的残兵背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飘摇的鬼影。

而秦军主力,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正沿着刚刚架设的浮桥,轰然踏过尚有余温的焦土,碾过楚军最后的抵抗意志,无可阻挡地涌入楚国那富饶而古老的心脏地带。

“火龙”已现,焚尽天堑。

荆楚大地,门户洞开。

帝国的铁蹄,即将踏碎八百年的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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