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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五在将军府后园教甜南打麦饼时,铜漏刚敲过未时三刻。四月的阳光穿过槐叶,在青石板上筛出细碎的金斑,拓跋清蹲在女儿身边,银步摇垂着的碎玉撞在陶盆沿上,发出细碎的响。

“阿爹,” 甜南沾着面粉的小手拽他的衣角,“饼饼要放蜜枣吗?”

陈五的银镯硌着陶盆边缘。他望着女儿沾了面粉的小脸,想起太武帝昨日在甜市麦饼坊的笑 —— 皇帝捧着刚出炉的麦饼,金箔冠歪在鬓角,说:“陈卿,这饼比朕当年在漠北啃的肉干香。”

“放,” 他揉了揉甜南的发顶,“放最大的蜜枣。”

话音未落,周铁撞开月洞门,甲叶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他腰间的虎符晃得人眼花,喘得说不成整话:“大... 大人!太极殿传急诏,陛下... 陛下昏过去了!”

陈五的手在面盆里僵住。面团从指缝间滑落,沾在他玄色官袍上,像团凝固的血。拓跋清扶住他的胳膊,银步摇上的碎玉突然凉得刺骨:“张让在御膳房当值?”

周铁点头:“是。太医院的刘医正说陛下午膳后突然腹痛,吐了半盆黑血。”

陈五的银镯 “咔” 地硌进腕骨。他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太武帝握着他的手说:“陈卿,等秋粮收了,朕要跟你去甜市看麦浪。” 此刻这句话像根针,扎得他心口生疼。

“备马!” 他吼,“去太极殿!”

沙云的马蹄溅起的泥点打在拓跋清的月白裙上。她攥着陈五的胳膊,声音比风还冷:“张让的丹丸停了七日,陛下的气色刚见好。今日午膳... 怕是他最后的机会。”

陈五望着宫墙在视线里越拉越长,突然想起太子临终前后颈的指印,想起张让龙纹锦袖上的腥甜沉水香。他摸出怀里的甜灯,金砂聚成个 “危” 字,烫得他掌心发红。

太极殿的铜鹤香炉里,沉水香烧得正浓。陈五冲进去时,张让正跪在龙榻前,哭得浑身发颤,龙纹锦袖上沾着暗褐色的渍 —— 像太武帝吐的黑血。

“陛下!陛下!” 张让的尖嗓子撞在殿顶,“您醒醒啊!”

陈五的目光扫过龙榻。太武帝的龙袍半褪,露出胸膛上青紫色的斑,嘴唇乌得像浸了墨。他踉跄着扑过去,抓住皇帝的手腕 —— 脉搏细得像游丝,皮肤凉得像冰。

“刘医正!” 他吼,“陛下中的什么毒?”

刘医正缩在殿角,白胡子抖得像筛糠:“臣... 臣查了膳单,今日有鹿肉羹、翡翠饺、松子酪... 都是陛下常吃的。” 他指了指龙案上的茶盏,“只有这盏参汤,是张公公亲自端来的。”

陈五的手指扣住茶盏。盏底沉着片深褐色的药渣,混着参须,散着股腥甜的苦。他想起阿史那云说过:“乌头入参,毒发如刀割肠。”

“张让!” 他转身,横刀出鞘,刀光映得张让的脸更白,“你给陛下喝了什么?”

张让往后退了两步,撞在鎏金烛台上。烛台摇晃着倒下来,火舌舔着他的龙纹锦袖,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尖声喊:“陈五!你要弑君吗?”

拓跋清扶住龙案,月白裙角扫过张让的靴尖:“张公公,你当满朝文武都是瞎子?陛下昨日还说要去甜市,今日就中毒,你当谁信?”

太武帝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陈五扑回龙榻,看见皇帝的眼皮在颤,喉结动了动,像要说什么。

“陛下!” 他攥住太武帝的手,“臣在这儿!”

太武帝的手指抠住陈五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的嘴唇动了动,陈五凑过去,听见气若游丝的两个字:“张... 让。”

张让的脸瞬间煞白。他转身要跑,被拓跋清拦住。她抄起案上的玉镇纸,砸在张让的脚边:“你敢走?”

太武帝的手指松开了。陈五望着他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漠北,那个抱着受伤的小狼崽说 “它和我一样,没娘” 的少年。此刻这少年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也灭了。

“陛下!” 陈五的眼泪砸在太武帝的龙袍上,“您说要去甜市看麦浪的!您说要喝太子的枣酒的!”

拓跋清跪下来,替太武帝理了理冕旒。她的银步摇垂在皇帝眼前,碎玉上沾着泪,像串断了线的星子:“阿兄,清儿给您唱首《雁归》吧?您小时候总说,清儿的嗓子比胡笳甜。”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雁归啊,过阴山,阿兄骑马来接俺... 雁归啊,过草原,阿兄煮酒等俺还...”

张让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陈五,你护得住太子,护得住陛下,护得住大魏的江山吗?二皇子才七岁,往后这朝堂,还不是咱家说的算?”

陈五的横刀 “当” 地插在金砖上。他望着张让龙纹锦袖上的火痕,突然想起太子妃说的 “后颈的指印”,想起崔浩说的 “张让往柔然送金器”,想起阿史那云说的 “丹丸里的乌头”。

“周铁,” 他说,“去虎贲营找李昭,让他带三千玄甲军守在宫门外。”

“王二牛,” 他转向亲卫,“去太医院封了御药房,把刘医正的药单全抄来。”

“铁莫尔,” 他望着柔然亲随,“去联络北军的拓跋拔,就说‘陛下暴毙,张让弑君’。”

张让的腿软了。他瘫坐在地上,龙纹锦袖沾着烛油,像团凝固的血:“陈五,你敢动咱家?咱家有二皇子!”

“二皇子?” 拓跋清冷笑,“二皇子的乳母是咱家的人,他的启蒙先生是崔司徒的学生,他的龙袍是阿月绣的 —— 你当大魏的江山,是你个阉人能攥住的?”

陈五抱起太武帝的遗体。皇帝的头垂在他肩上,金箔冠上的东珠撞在他的银镯上,“当” 地响了一声。他望着殿外的夕阳,把皇帝的脸转向光:“陛下,您看,甜市的麦浪要黄了。”

拓跋清摸出怀里的玉牌 —— 这是太武帝当年赐给她的 “长命百岁”,此刻攥得指节发白。她望着陈五,声音里带着股狠劲:“阿兄的仇,咱们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张让突然扑过来,指甲抠进陈五的手背:“陈五!你不能杀咱家!咱家知道太子的秘密!太子根本没勾结柔然,是咱家伪造的信!”

陈五的手抖了抖。他望着张让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太子在甜市种枣树时说的 “史书要写百姓吃饱饭的日子”。此刻这句话像把刀,扎得他心口生疼。

“你以为说这些,就能活?” 他说,“太子的仇,陛下的仇,大魏百姓的仇,你拿命抵。”

李昭的玄甲军冲进来时,张让还在喊:“陈五!陈五!” 陈五却只望着太武帝的脸,那里还留着方才的温度,像块化不开的冰。

拓跋清的手搭在他背上,温暖透过玄甲渗进来:“阿五,咱们回家。甜南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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