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轰鸣的水声终于停了。
世界在一瞬间陷入死寂。
霍旭高大的身躯依旧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仿佛那是他在这个崩塌的世界里,唯一的浮木。
他低下头,看着已经彻底失去意识,浑身冰冷,只剩下微弱呼吸的落七。
那张总是带着浅笑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水痕,分不清是泪,还是溅上去的冷水。
被他粗暴啃噬过的嘴唇,红肿破裂,触目惊心。
霍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爆,痛到麻木。
他刚刚,都对自己的珍宝做了些什么?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拨开落七湿透了贴在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品。
然后,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人打横抱起。
落七很轻,在他的臂弯里,像一片没有分量的羽毛。
霍旭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得极稳,生怕任何一丝颠簸会惊扰了怀里的人。
他抱着他,从一片狼藉的浴室,走到了卧室。
“啪嗒。”
是水珠从他发梢滴落,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也是血珠从他那只受伤的右手上,滴落的声音。
他将落七轻轻地、轻轻地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拉过一旁的羽绒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霍旭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看着床上那个昏睡过去的人,猩红的眼底,是无边无际的死寂。
爷没了。
傅西决疯了。
整个世界都他妈的乱套了。
霍旭缓缓抬起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放到眼前。
真可笑。
他用这只手,打穿了无数对手的防线,护着他的爷登顶国服之巅。
到头来,却连爷的命都护不住。
甚至,还用它伤害了自己唯一的光。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却比哭还难看。
屋子里很静,静到能听见落七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成了此刻唯一能让他不至于彻底疯掉的锚点。
霍旭在墙边站了很久,才终于动了。
他走进浴室,从镜柜里翻出医药箱,动作笨拙地用左手和牙齿,给自己那只烂掉的右手消毒、上药,再一圈一圈地缠上绷带。
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粗鲁,仿佛感觉不到痛。
与此同时,在霍山和霍邱搜查的公寓楼下。
霍山和霍邱重新站在了那片灰色的建筑群之下,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霍邱烦躁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山哥,这他妈就是大海捞针!这片区少说也有上千户人,怎么可能找得到!”
霍山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点上了一根。
猩红的火光在他冷峻的脸上一闪而过,映出他眼底浓重的疲惫和狠厉。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催命般的震动。
屏幕上跳动的,是那个让他们心脏骤缩的名字。
霍先生。
霍山深吸一口烟,摁下了接听键,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霍先生。”
手机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足足三秒,霍旭那淬了冰渣的声音才猛地砸了过来,带着滔天的怒火。
“人呢?”
霍山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西郊公寓区,还没有发现目标。”
“呵。”
一声冷笑,比京城冬夜的寒风还要刺骨。
“还没有?”
霍旭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在电话那头疯狂咆哮。
“霍山!我他妈派出去几百号人!把整个京城都给我掀了!你现在跟我说还没有?!”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废物!”
“一群废物!”
咆哮声透过听筒,炸得霍山的耳膜嗡嗡作响。
连旁边的霍邱都听得一清二楚,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霍山将烟头狠狠摁在墙上,捻灭。
他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字一句地保证。
“是,霍先生,我明白,就算把这儿拆了,也一定把人找出来。”
“明白?!”
霍旭怒极反笑。
“你明白个屁!我再给你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要是再找不到人,你们就自己滚去跟霍总交代!”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
艾奥斯酒店的九楼某个房间里。
霍旭猛地将手机砸在酒店那昂贵红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猩红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只要择人而噬的困兽。
红木桌上,烟灰缸早已堆满了烟头。
几分钟前,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像一盆盆冰水,将他心底最后一点希望彻底浇灭。
“霍先生,城东区所有酒店、会所排查完毕,没有桑聿的入住记录。”
“霍先生,城南地下赌场已经清场,没有这个人。”
“霍先生,我们查了所有的交通系统,他的身份信息……像是被凭空抹掉了,查无此人。”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霍旭一脚踹在红木桌上,桌上的杯子和摆件哗啦啦掉了一地。
连个人都找不到!
霍时牧就这么白死了?!
霍山的手还僵在半空,手机屏幕黑了下去,只剩他自己和夜色对峙。
霍邱咽了口唾沫,小声问:“山哥,要不我们先撤吧?这片区太大了,真找不到……”
“闭嘴。”霍山冷冷地打断他,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再废话一句,你就自己回去交代。”
霍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拖着行李箱上楼,轮子碾过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音。
霍山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对小情侣,男生背着吉他,女生裹着厚外套,两个人说说笑笑,对他们视若无睹。
“妈的,这么多人进进出出,到底谁才是桑聿?”霍邱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
“你以为桑聿会这么傻,大摇大摆走正门?”霍山嗤笑一声,把烟盒往兜里一塞,“盯紧后门,还有地下停车场。别放过一个可疑的人。”
“那要不要叫兄弟们都过来?反正……也快撑不住了。”霍邱试探着问。
“不用,”霍山眯起眼睛,看向远处模糊的人影,“人多只会打草惊蛇。现在所有人都绷紧点,一旦发现目标立刻汇报。”
他说完,又摸出手机,在群聊里发了一条指令:“西郊公寓外围加强巡查,不许有任何疏漏。”
刚按下发送键,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身后的垃圾桶——
盖子微微翘起一道缝隙,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他的神经瞬间绷紧,下意识把手伸进腰间摸枪柄,却还是强压住冲动,只是朝那边慢慢靠近过去。
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他每一步都踩得极轻,每呼吸一下,都带着火药味儿似的焦躁和警觉。
就在这时,一只瘦小橘猫从垃圾桶后窜出来,被灯光吓到,“喵”地叫了一声跑远了。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两个人沉默站在原地,各自心思翻涌——
“操……”霍邱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我还以为真让你碰上什么鬼东西呢!”
“少废话。”霍山瞪他一眼,但语气没那么冰冷了。他知道,现在大家都是被逼到极限的人,没有退路,也没有喘息机会。
手机再次震动,是新消息弹窗:
【城北老旧小区排查完成,无目标踪迹。】
【监控组报告:未见可疑身份人员进入本区域。】
全是一堆否定答案,全是一堆死胡同一样的信息,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此刻,在艾奥斯酒店九楼那个房间内,红木桌上的玻璃碎片还在滚落,映照出男人猩红双目的倒影:
“继续搜!”
“给我把京城翻个底朝天!”
“不管是谁帮桑聿藏起来,一个也别想跑!”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嗓音沙哑却狠厉:
“听好了,我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今晚之前找不到桑聿,你们全部提头来见我!”
没人敢答应,更没人敢拒绝,只能硬生生吞下一肚子的恐惧和愤怒,将压力层层传递下去,如同暴雨前最后一点喘息空间也被彻底剥夺殆尽——
灰色建筑群依旧寂静如墓穴般森冷,可空气里的杀意已经凝成实质,每个人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最短暂的一秒宁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