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居血族之境,烟盒随身,疾若焚烟草,常于深夜独坐露天大巴士尾席,孤酌冷醪。夜半更深,不知所归何处;或行至五更天晓,方至银河大厦下,醉卧他人铺前长椅,醒时方知未返家宅。
吾心常惑,不知何故至此境。昔曾誓孝老妪,铭记其携吾遁逃魔界之苦,然今彼亦失望矣。吾非但不能助老妪重振天狼族之威,竟未尽人子之责。初入女娲宫时,弃稚子于元心,委其教养之任。吾终日伏案劳形,虽出书房必先探视,然此伴犹不足矣。吾于老幼,皆未能善加顾恤,实为憾事。
吾性本放浪形骸,老龙王亦难制驭。若非为家所羁,早漂泊三界矣。元心与吾同,皆为家业所缚,化作劳碌之器,终因俗务毁情缘、破姻缘、败家室。
吾居现代化家居,竟无镜可鉴,唯以荧屏代鉴——视己寸发,渐习此状。掐烟入灰盂,倚榻长叹,背脊生寒,不适之极。终念元心,然恨意犹存。此恨何起耶?
老龙王传讯,西瑶娘娘已入水晶宫,其身殒矣。元心既亡,入水晶宫如赴轮回,忘尽前尘。血族之中,权势金银可通万物,故吾得窥其转世诸录,观其生生世世,若观戏文。少时天真烂漫,或木讷或顽劣;及笄后多情如春水,泼辣似秋霜,百态皆现于玄机匣(电脑)中。
人间于血族而言,无秘可藏。明月若天眼,俯察众生。元心轮回之际,遇人各异。其友众,更有一情深男子,吾观其影,恍若己身。若元心遇奸邪之徒,吾必施暗箭,绝不留情。
此番投胎至人间四百三十九号时空,此界平行寰宇八千有余,包罗万代文明。所谓“穿越”者,实入异界耳,彼处恰存其旧日残影。
庚午年仲夏,元心降世。吾欲亲往会之。观其命盘,此世仍为庸常之辈,胸无鸿鹄。昔日若非老龙王与女娲宫之力,安得西瑶娘娘之尊位?
老龙王问吾:“尚恨否?”吾默然。恨意早随流光消磨殆尽矣!然昔时彼毁吾与元心夫妻之情,此念至今未改。吾素不自咎,亦不归咎于老妪。凡有过失,皆委于老龙王之身。
夏华寨与鬼市,若古画之境。四百三十九号时空虽称科技昌明,较之血族科学技术,犹萤火比皓月。夏华寨婢女若施法,亦可凌驾凡间术士。
吾欲入世前,尽录秘卷,交付江涛。江涛者,吾之心腹也,自鬼市衙门擢拔而来。其性温润如水,言谈若春风拂面,偶谏忠言,如兄长之慈。
转世元心,名王楚琳,容止清癯,肤色微黧,身量中等而矫健,尤善体育运动,三分投球百发百中。其母少时因家贫不能学,诞二女后严逼课业,除学堂外无嬉戏之乐。有妹雪凌,非同胞而生,胃疾缠身,食冷即痛。
家贫,居陋巷老屋,方五十余步,阖家蜗居。楼下居长者,楼上栖稚子。此乃元心至乐之时,双亲敦睦,未尝于儿女前争执。元心六岁,其家获“文明之户”誉。父尝为行伍电工,解甲后营电缆铺,至元心束发之年,家业渐丰,迁乡间洋楼,三层三间,前为商铺,后通居室。
元心自幼受无鬼神之教育,此学承自丰都,世人皆谓天地唯一,不信他界异族。然此人间有大用,其魂若人参果,可炼情思记忆,玄妙非常。
夏华寨中,女子及笄便可婚配。盖因女娲族嗣稀,纵寿数千载,或仅育二子。然凡人竟可连诞十胎,一腹五六儿,盖其血脉杂糅兔鼠蛇之能,故繁衍若草木之盛。
元心初潮至,年方十四。是日着玄色袴,恐污裳也。彼素恶玄色,自幼好明艳之色,一如往昔。
嗟乎!纵其轮回,吾恨犹存。恨其入女娲宫不归,恨其赴水晶宫而不告!岂不知吾宁闻其亲言,非假老龙王之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