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欢泣血般的控诉,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济世堂内激起千层惊浪后,余波久久不散。前朝太子遗孤的身份,生母被炼成“活体钥匙”的惨烈真相,以及皇帝赵胤要将何济炼成终极钥匙的滔天阴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半字府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然而,桃源暮春的暖阳依旧慷慨地洒落。济世堂后的“静心苑”内,几竿翠竹掩映,一池春水微澜。何济并未将自己困锁在滔天恨意与沉重压力之中。他深知,风暴将至,守护这方桃源,守护身边每一个为他倾心、为他忧惧的红颜,更需要强大的内心与从容的气度。
此刻,他正斜倚在池边一张铺着软垫的竹榻上,月白宽袍随意敞着襟口,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正是顾清欢昨日跪献、据说是生母王璇玑留给他的唯一遗物。玉佩古朴,正面浮雕着模糊的云纹,背面光洁,触手生温。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测字玄机录》的心法已在悄然运转,丝丝缕缕的内息探入玉佩深处,试图捕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脉共鸣。
“先生,”柳如烟的声音如清泉流响,她端着一盘刚切好的冰镇雪梨,莲步轻移而来。她换了一身更显素雅的月白云纹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步摇,清丽脱俗,眉宇间那抹忧色被刻意掩藏,只余下温柔似水的关切。“清晨燥热,用些雪梨润润喉。”她将青瓷小碟放在竹榻旁的小几上,纤纤玉指拈起一小块晶莹剔透的梨肉,自然而然地递到何济唇边。
何济从玉佩上收回心神,桃花眼漾开笑意,张口便含住了那递到唇边的梨肉。冰凉的果肉带着清甜汁水在口中化开,他故意用舌尖轻轻扫过柳如烟温软的指尖,惹得她指尖一颤,低呼一声,俏脸瞬间飞起红霞。
“唔…柳琴客亲手切的雪梨,”何济咀嚼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含羞带嗔的娇态,“果然格外清甜,连指尖都带着琼浆玉露的香。”
“先生!”柳如烟羞恼地收回手,指尖那点濡湿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酥麻直透心尖。她美眸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却是化不开的柔情,“都什么时候了,还…还这般不正经!”
“什么时候?”何济挑眉,笑容慵懒又带着一股睥睨的狂气,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揽住柳如烟不盈一握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她带得跌坐在自己身侧的软垫上,“天塌了有济某顶着,地陷了有济某填着。柳琴客只需安心抚琴,给济某的‘桃源’添几分仙乐便是正经。”他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压低的声音带着磁性的蛊惑,“昨夜那曲《清心普善咒》,听得济某心火尽消,只想…沉醉在琴音里,长醉不醒。”
柳如烟被他揽在怀中,耳鬓厮磨,听着他半是调笑半是情话的低语,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灼热体温,只觉得浑身发软,方才的忧惧竟真的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满腔的依赖与甜蜜,轻轻依偎在他肩头,低声道:“先生若想听…如烟便为先生抚一辈子琴…”
“哼!好一个‘长醉不醒’!我看你是想醉死在温柔乡里!” 慕容月那标志性的、带着火气的娇叱毫不意外地响起。她今日换了一身更显利落的绯色劲装,马尾高束,英姿飒爽,手里却拎着一个与装扮极不相符的、描金嵌玉的华丽食盒,蹬蹬蹬走过来,将食盒重重放在小几上,震得里面的碗碟又是一阵脆响。食盒掀开,竟是一盅热气腾腾、香气异常霸道的参茸虎骨羹!
“喏!”慕容月凤眼瞪着何济,眼神在他揽着柳如烟腰肢的手上狠狠剜了一下,“补元固本,壮骨强筋!省得你被那些糟心事掏空了身子,连…连琴都抱不稳!” 她意有所指,俏脸微红。
何济松开柳如烟,后者红着脸坐直身子。何济凑到食盒前,深吸一口那浓烈霸道的香气,夸张地赞叹:“哇!月少主这是把皇宫御药房搬来了?千年老参?百年虎骨?还有这…北海蛟筋?这哪里是羹汤,分明是龙肝凤髓啊!”他抬头,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慕容月,促狭道:“月少主如此大补于济某,莫不是怕济某‘力有不逮’,守不住这满园春色?”
“你…你无耻!”慕容月被他这露骨的调笑话语气得俏脸通红,如同熟透的樱桃,扬手作势要打,“本少主是怕你被那狗皇帝气死!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吃拉倒!”
“吃!当然吃!”何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扬起的皓腕,入手温润滑腻。他顺势一带,慕容月惊呼一声,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得一个趔趄,竟也跌坐在了竹榻的另一侧,与他挨得极近,火红的劲装与月白宽袍相映成趣。
“月少主金山银海堆出来的‘龙肝凤髓’,济某岂敢辜负?”何济一手仍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已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浓稠金黄的羹汤,却不自己吃,而是递到慕容月因羞愤而微微张开的红唇边,眼神含笑,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来,月少主辛苦,第一口功臣先尝。”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慕容月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汤匙,看着何济含笑专注的眼神,感受着手腕被他掌心包裹传来的灼热,心跳如擂鼓,方才的气恼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鬼使神差地,她竟微微张开檀口,含住了那勺汤。霸道的药香混合着奇异的鲜甜在口中爆开,却远不及心尖那股突如其来的悸动来得猛烈。
“如何?月少主的手艺,是否更胜御厨?”何济笑问,眼神促狭。
慕容月咽下汤,脸颊红得滴血,凤眼水光潋滟,别过脸去,声音细若蚊呐:“…还…还行吧。”
“只是还行?”何济低笑,松开了她的手腕,自己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闭目品味,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喟叹,“此羹只应天上有!月少主这双手,点石成金是寻常,化药成膳才是真神通!济某能得月少主亲手调羹,三生有幸!”
慕容月听着他夸张却无比顺耳的赞美,看着他享受自己劳动成果的样子,心头那股暖胀甜蜜几乎要满溢出来,方才的“力有不逮”早忘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强压的唇角上扬。
“济哥哥!蜜儿也有好东西!”唐蜜儿像只快乐的小蜜蜂,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碧绿的玉葫芦蹦跳过来,献宝似的塞到何济手里,“快闻闻!蜜儿新炼的‘百灵醒神露’!闻一闻精神百倍!什么烦恼都飞走啦!”
玉葫芦入手温凉,拔开塞子,一股极其清冽、仿佛汇聚了百花晨露精华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让人闻之头脑一清,心旷神怡。
“好香!”何济由衷赞叹,凑近深深吸了一口,只觉一股清凉之气直冲天灵,连昨夜因血脉真相带来的沉重郁气都消散不少。他笑着揉了揉唐蜜儿的小脑袋,“小蜜儿真是济哥哥的开心果!这醒神露,比雪域的冰莲露也不遑多让!”
“真的吗?”唐蜜儿开心得大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济哥哥要天天带着!想蜜儿了就闻一闻!”
“好,天天带着。”何济笑着将玉葫芦仔细系在腰间玉佩旁。
“先生。”云初雪清冷的声音传来。她依旧一身素白,冰蓝长发在阳光下流淌着静谧的光泽,手中托着一个冰玉雕成的方匣。“冰魄凝神匣,可隔绝外邪窥探,安放…重要之物。”她目光落在何济手中那枚羊脂玉佩上,意有所指。
何济心头一暖,接过那触手冰寒的玉匣:“初雪姑娘思虑周全,济某拜谢。此匣在,心中澄澈净土更添屏障。”他郑重地将生母遗玉放入匣中,合上盖子,那温润的玉光被冰魄玉匣柔和地包裹。
云初雪微微颔首,冰蓝的眸子映着何济含笑的脸,低声道:“先生…平安便好。”
江疏月抱着刀,远远站在竹丛边,看着竹榻上左拥右抱(柳如烟和慕容月)、还被小蜜儿和云初雪环绕的何济,英气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她手里捏着个东西,正是昨日妹妹江映雪给的桃木小剑护身符。犹豫再三,她跺了跺脚,还是大步流星走过来,粗声粗气道:“喂!这个…映雪说让你贴身带着!别…别弄丢了!” 说着,把桃木剑往何济怀里一丢。
何济精准接住,看着别扭的江疏月,促狭一笑:“疏月姑娘亲自‘护送’,济某岂敢怠慢?”他拿起桃木剑,竟当着她的面,撩开自己月白宽袍的衣襟,将那系着白绒的小剑珍而重之地贴肉挂在心口位置!动作坦荡又带着一丝撩人的痞气!
“你…!”江疏月猝不及防看到他敞开的衣襟下那线条分明的结实胸膛,以及自己送出的护身符紧贴其上的画面,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整张脸连同脖子都红透了!她“唰”地转过身,声音都变了调,“不知羞耻!” 说完,几乎是用逃的速度冲出了静心苑。
“啧啧,半字先生这‘守’字诀,用得是越发炉火纯青,寸土寸心都护到心尖尖上了。”楚晚晴慵懒带笑的声音自回廊传来。她倚着廊柱,烟霞色软罗裙勾勒出曼妙曲线,狐狸眼扫过何济敞开的衣襟和心口的桃木剑,促狭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何济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襟,面不改色,反而笑得更加风流:“晚晴楼主这是…羡慕了?也想在济某心口烙个印?”
“烙印?”楚晚晴红唇微勾,眼波流转,指尖把玩着一枚棋子,“晚晴更想…在先生这盘错综复杂的‘弈’局上,落下一子定乾坤。”她莲步轻移,走到竹榻边,目光落在何济放在小几上的冰魄玉匣上,狐狸眼中精光一闪,“比如…验证这匣中之物,究竟是否真能开启那传说中的…传国玉玺?”
此言一出,竹榻上的柳如烟、慕容月,旁边的唐蜜儿、云初雪,目光瞬间都聚焦在玉匣之上!
何济脸上的慵懒笑意淡去,化为一片深邃。他拿起冰魄玉匣,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冷的匣面,感受着匣内那枚玉佩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血脉悸动。
“楼主想看?”何济抬眼,看向楚晚晴,又扫过众女,“也好。是真是假,是福是祸,终须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医蛊双生经》内息,带着温养与探查之意,缓缓注入玉匣的锁扣处。冰魄玉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匣盖缓缓开启。
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静静躺在冰玉之中。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何济伸出右手,神色郑重,缓缓探入玉匣,握住了那枚生母遗玉。
玉佩入手温润依旧。
就在他指尖完全握住玉佩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玉佩猛地一震!发出一声低沉而古老的嗡鸣!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巨龙被唤醒!
一道柔和却无比尊贵的明黄色光晕,毫无征兆地从玉佩内部爆发出来!瞬间将何济的右手笼罩!
那光晕温暖、浩大,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磅礴威压!
光晕之中,何济的右手掌心,那枚他常年摩挲、温润如常的玉佩接触之处,皮肤之下,竟有无数细密繁复、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纹路如同活物般浮现、游走!
那些纹路扭曲盘旋,交织缠绕,最终赫然凝聚成一个清晰无比、威严神圣、散发着古老龙威的图案——
**五爪盘龙!**
龙首昂扬,龙目如电,五爪张扬,鳞甲宛然!赫然是前朝皇室独有的、象征着真龙天子的至高图腾!
龙纹在何济掌心熠熠生辉,与他体内因玉佩激发而汹涌奔腾的前朝皇室血脉之力共鸣!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睥睨天下的尊贵与力量感,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
“啊!” 柳如烟掩唇惊呼,美眸中满是震撼!
“龙纹!” 慕容月凤眼圆睁,难以置信!
“好…好厉害!”唐蜜儿小嘴张成了o型!
云初雪冰蓝的眸子剧烈波动,清冷的脸上首次出现惊容!
楚晚晴狐狸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着那掌中龙纹!
血脉验证!前朝龙纹!
这玉佩!这身份!再无半分虚假!
何济低头,凝视着自己掌心那活灵活现、威严神圣的五爪金龙纹路,感受着血脉中奔腾咆哮的力量与那沉甸甸的宿命。震惊、恍然、悲怆、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然而,就在这血脉龙纹显现,众人心神剧震的刹那——
“咻!”
一道细微到几不可闻的破空声,极其刁钻地从静心苑侧后方的假山阴影中射出!目标并非何济,而是直取他手中那枚光芒未敛的羊脂白玉佩!
快!狠!准!
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众人心神被龙纹吸引、最为松懈的一瞬!
“先生小心!” 距离稍远的楚晚晴第一个察觉,厉声示警!
何济眼中寒芒爆射!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同时,他握着玉佩的右手手腕极其诡异地一翻!动作快如鬼魅!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铁交鸣!
一枚细如牛毛、通体淬着幽蓝、显然喂有剧毒的乌黑钢针,被何济以两根手指稳稳夹住!针尖距离他手中的玉佩,仅有毫厘之差!
险之又险!
何济看也未看那毒针,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瞬间锁定假山阴影!
“找死!” 一声冷喝!
他夹着毒针的手指猛地一弹!
“嗤——!”
那枚喂毒的乌黑钢针,以比来时更快十倍、更凌厉十倍的威势,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乌光,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回假山阴影之中!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闷哼从阴影中传来!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毒针偷袭到被何济反杀,不过呼吸!
柳如烟、慕容月等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反应过来,刺杀已然结束!
何济缓缓收回手,掌心那威严的五爪金龙纹路随着玉佩光芒的收敛而渐渐隐没于皮肤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脸上的冰冷杀意瞬间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慵懒带笑的模样,仿佛刚才那雷霆反杀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他掂了掂手中的玉佩,看向惊魂甫定的众女,尤其是脸色煞白的柳如烟和慕容月,嘴角勾起一抹安抚人心的痞笑:“一点小插曲,扰了诸位美人儿雅兴。看来,济某这‘钥匙’的身份,有些人比我们还着急确认呢。”
他目光转向假山阴影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疏月,清理一下。看看是‘天机阁’的耗子,还是‘噬灵教’的臭虫。”
“是!” 江疏月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从苑外传来,随即是利落的脚步声奔向假山。
何济将玉佩重新放入冰魄玉匣,合上盖子,递给身旁的云初雪:“初雪姑娘,此物,劳烦你暂时保管。”
云初雪郑重接过玉匣,冰蓝的眸子凝视何济:“先生放心。”
危机解除,但气氛依旧凝重。
就在这时,一只不起眼的灰色雀鸟扑棱棱飞入静心苑,精准地落在楚晚晴伸出的纤纤玉指上。雀鸟的腿上,系着一枚细小的、染着一点暗红的竹管。
楚晚晴取下竹管,指尖一捻,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她目光飞快扫过纸条,狐狸眼中慵懒的笑意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深沉的凝重!
她抬眼,看向何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先生,宫中密报。”
“皇帝赵胤…昨夜密诏钦天监正入宫!”
“今晨…钦天监观星台顶…悬挂起一面…血玉蟠龙旗!”
血玉蟠龙旗!
象征着帝王不惜血祭、也要达成所愿的终极杀伐之令!
纸条的末尾,还有一行更小、更触目惊心的字迹:
“旗现,秘卫动。‘星枢’所指…桃源!”
静心苑内,暖阳依旧,池水微澜。
然而,一股比那串着人皮血书的骨箭更森然、更铺天盖地的恐怖杀机,已然如同无形的巨网,从武陵城皇宫深处,朝着这方世外桃源,轰然笼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