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苦涩的药味尚未散尽,鸡汤的浓香顽固地盘踞在角落,而最鲜明的,是那屉翠绿晶莹、散发着清甜豆香的绿豆糕。这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仓库里三个静默的身影。
鹿玖趴在地垫上,后背的绷带依旧厚重,但闷钝的酸胀感已取代了撕裂的剧痛。他闭着眼,努力感应着体内奔流的“磐石劲”。那力量不再像受伤初期的狂躁野马,而是在药力和静养下变得驯服、凝练,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沉稳内蕴。每一次内息流转,都小心翼翼避开发烫的伤处,带来细微的麻痒和暖意。七日期限如同悬顶之剑,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妄动气血。每一次呼吸都深长平缓,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如同擦拭蒙尘的明镜,试图将那“凝劲入微”的境界打磨得更加圆融。
苏青盘腿坐在工作台旁的小马扎上,平板电脑搁在膝头,屏幕幽幽亮着。他面前摊着一堆拆解开的电子元件,螺丝刀、镊子、焊枪散落一旁。昨夜那个被高频脉冲烧穿的监控探头核心模块,正被他用放大镜仔细检查着烧毁的电容痕迹。他的眼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不是普通的高频干扰器…这种瞬时能量聚焦的烧灼点…更像是定向脉冲枪的微型版本…军用级别的玩意儿…”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上敲击着,调出玲珑系统记录的仓库昨夜能量波动图谱,试图寻找蛛丝马迹。技术层面的交锋,同样凶险万分。
仓库中央那片铺着防潮地垫的区域,李如玉静静盘坐。她换回了那身月白的练功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光洁却依旧苍白的额头。她的调息姿态完美无瑕,如同亘古不变的玉雕。但若有高手在此,便能敏锐察觉到异样——她周身那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帝王威压和凛冽寒意,此刻竟如同潮水般收敛到了极致!气息绵长悠远,却刻意维持在一种微弱的、近乎枯竭的状态。每一次悠长的呼吸,口鼻间那缕曾经清晰可见的淡白气息,也变得极其微弱,若有若无。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淡薄,但那双低垂的凤眸深处,却不再是伤后的虚弱涣散,而是一片冰封的、深不见底的平静湖面。湖面之下,是引而不发的雷霆。
她在“示弱”。
如同最老练的猎人,收敛起所有爪牙和气息,将自身伪装成最诱人、也最无威胁的猎物。她在等,等那些藏身暗处的毒蛇,按捺不住贪婪,再次探出致命的獠牙。
仓库大门紧闭,门外却并非空寂。
“老王家的,这新做的豆沙馅儿,你看够不够细?”
“够细够细!李老师不爱甜腻,这莲子芯磨得够不够碎?得多放点,去火!”
“新蒸的糯米皮,晾凉了才好包,软硬要适中…”
刻意压低的、带着烟火气的交谈声,透过厚重的铁皮门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来。是王婶、老赵媳妇、吴大妈几个老街坊。她们没再守在大门口干坐着,而是直接在门外空地上支起了简易的“点心作坊”。小煤炉上架着蒸锅,热气腾腾;案板上放着揉好的面团、炒香的豆沙、磨碎的莲子百合芯;还有一小盆泡发得饱满翠绿的绿豆,正等着上锅蒸熟捣泥。
她们在研制“新式”绿豆糕。为了女帝陛下那句“尚可”,也为了那份心照不宣的守护。
鹿玖闭着眼,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这市井的喧嚣,此刻听来如此安心。他能想象出门外晨光下,王婶她们围着案板忙碌的身影,蒸腾的热气氤氲着她们关切的脸庞。那专注劲儿,恐怕比苏青博士研究电路板还要认真百倍。
李如玉依旧闭目盘坐,仿佛隔绝了尘世。只有在她极其细微的一次换气间,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门外飘来的、那缕新蒸糯米的清香和绿豆特有的甘甜气息。她交叠在膝上、指节依旧带着一丝苍白的双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苏青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拿起焊枪,小心翼翼地更换着核心模块上烧毁的电容,嘴里念念有词:“…加强节点屏蔽…增加瞬态电压抑制…下次再来,老子让你烧个够…” 复仇的火焰在技术宅的镜片后熊熊燃烧。
时间在药香、豆香、电子元件的松香味和门外低低的谈笑声中悄然流逝。日头渐渐升高,仓库高窗透进来的光线也变得明亮。
鹿玖的内息运转越来越顺畅。意念沉入丹田,那凝练的“磐石劲”如同臂使指,在经脉间流淌。他尝试着将一丝微乎其微的意念凝聚在指尖,想象着隔空去“触摸”地垫上一颗昨夜遗落的绿豆。没有力量勃发,只有神意如丝般探出。
噗。
一声极轻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脆响在意识深处响起。
那颗绿豆光滑的表皮,无声裂开一道细缝,豆粒完好无损。
成功了!隔空!真正的凝劲入微!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冲刷全身,连后背的伤口都似乎不那么难受了。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冰冷黏腻感的窥伺之意,如同黑暗中毒蛇的吐信,毫无征兆地刺入了鹿玖刚刚拓展的敏锐感知范围!
这感觉…来自仓库深处!那片堆叠着废弃纺织机骨架、监控依旧雪花扭曲的阴暗角落!
鹿玖猛地睁开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后背的伤处传来一阵刺痛,但他毫不在意!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刺向那片浓重的阴影!
“陛下!”鹿玖的声音带着一丝强行压制的急促和警惕,嘶哑地响起。
几乎就在他出声示警的同时!
仓库深处那片阴影的边缘,空气似乎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一个模糊的黑影轮廓,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破,瞬间显现又瞬间消失!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只有那残留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毒蛇留下的黏液,清晰地烙印在鹿玖刚刚突破的敏锐感知里!
来了!
毒蛇果然按捺不住了!
鹿玖的心跳如同擂鼓!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却被后背撕裂般的剧痛钉在原地!
李如玉依旧盘坐不动。她甚至没有睁眼。但就在那冰冷杀意闪现的刹那,她周身那刻意维持的“枯竭”气息,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冰原,骤然爆发出一丝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恐怖的冰寒锐意!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睑,露出了一丝缝隙!
那丝锐意快如闪电,一闪即逝,瞬间又归于那刻意伪装的微弱平静。
苏青被鹿玖的示警和那瞬间的寒意惊得差点跳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仓库深处,手中的焊枪都差点掉在地上。“哪…哪呢?!”
仓库里死寂一片。只有炎阳炉低沉的嗡鸣,和门外隐约传来的、王婶她们讨论“豆沙馅儿甜度”的模糊声音。
那片阴影角落,寂静如初。废弃的机器骨架沉默地矗立,蛛网在光线下微微晃动。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杀意和一闪而逝的寒芒,都只是鹿玖伤后产生的幻觉。
但鹿玖知道,那不是幻觉!他后背渗出的冷汗浸湿了绷带,心脏仍在狂跳。对方就在那里!像最狡诈的毒蛇,藏在阴影里,冷冷地窥伺着,评估着猎物的状态!而陛下那瞬间泄露的气息,是警告?是试探?还是…诱敌深入的饵?
李如玉缓缓地、极其悠长地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那刻意维持的微弱气息重新变得平稳。她依旧闭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鹿玖和苏青知道,这仓库看似平静的空气中,一股无形的、冰冷致命的暗流,已悄然涌动。而门外那缕新蒸绿豆的甘甜香气,正努力地、顽强地渗透进来,试图温暖这片即将再次被寒潮侵袭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