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记得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檐角坠落的雨珠在青石板上凿出细小的凹坑。以前在收古玩时认识的一个叫李娜的女人，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踏进我店里时，鞋跟正卡在石缝滋生的苔藓间，暗绿色的汁液溅上她墨绿色旗袍下摆，像泼洒的青铜锈迹。她俯身拔鞋跟的瞬间，开衩处露出的丝袜勒痕在阴雨天泛着暗红光泽，让我想起去年在潘家园鬼市见过的明代春宫图折扇——那扇骨是用染血的象牙雕成，展开时能听见三百年前秦淮歌女的叹息。
“吴老板，听说您和老张最近清闲得很？”她摘下玳瑁框墨镜，小指指甲在玻璃柜台上划出尖利的声响，裂缝正好割断柜台里那尊鎏金药师佛的持药手印。我瞥见老张正在后院用铜秤称一包发霉的高仿银元，秤盘倾斜的角度让一个个光绪元宝顺着竹篾席滚落，在潮湿的砖地上敲出沉闷的颤音。
这话像根生锈的钉子扎进我肋骨。自从琉璃厂那批银元被鉴定为高仿，供在香案上的关二爷像嘴角便耷拉成诡异的弧度。
李娜的鳄鱼皮坤包突然发出“咔嗒”一声，金属搭扣弹开的瞬间，二十年前的沉香味混着腐坏的麝香冲进鼻腔。
她抽出一张照片，照片边缘泛着尿似的黄渍，上面拍着一个木箱上，褪色的梅花标志正渗出某种胶状物质，在照片上晕染出六角形的光斑。以前学工去同仁堂参观的时候，我见过这种特制药箱内壁刷着水银涂层，专门存放给特殊部门供应的安宫牛黄丸。
“房山霞云岭供销社第三仓库，1968年封存后就没人动过。”
突然，老张的铜秤突然砸在地上，像真的一样的的光绪元宝滚到李娜脚边时，她那双真皮高跟鞋的鞋尖正碾碎一只蠕动的小虫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老张就抢着接过了照片，一看都没含糊，立即给了李娜两千块钱买了下来。老张是一个性子很慢的人，现在却这样的表现让我十分惊讶，更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立即非要拉着我去房山。
路上我还不停埋怨老张，“老张，里面能有什么宝贝，非要马山就去房山。再说了，你是个老供销，怎么不知道房山那个仓库呢，我看没什么好东西。你要是知道了，咱们就就省下两千块钱了，哎，能吃多少顿涮羊肉啊！”
老张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兄弟你是不知道啊，老哥自从和你做起生意，真是把所有仓库都想了个遍，可偏偏就把房山这个仓库给忘了。赖我，赖我。”
看他态度挺诚恳，我也没再说什么，但还是说道，“老张，你们供销社的仓库好东西不少，下一步你还是多想想，咱们别守着金碗要饭。”
因为老张和关景莲的关系，我们去这种仓库淘宝简直就是探囊取物，看仓库的是个老人，看来至少七十多岁了，他给我们打开门就走了，一句话也没给我们说。老张说他是附近的村民，只是雇来看门的。
仓库铁门开启的瞬间，一股子铁锈味的小风扑棱棱撞出，一只小虫子翅膀扫过我脸颊，让我觉得有点恶心。老张的大手电扫过墙面，1974年的《人民日报》残页上，“批林批孔”的标题下，铅字油墨在潮湿中洇成张牙舞爪的鬼脸。
在东北角尘封的樟木箱里蜡封铁盒如士兵列阵般整齐码放。我戴着棉纱手套擦去锈迹时，梅花形钢印里“同仁堂秘制”的篆字突然渗出琥珀色黏液，在手套上灼出焦痕。老张的咳嗽声在空旷的仓库炸响，他颤抖的镊子夹起药丸的刹那，金箔衣折射的虹光竟在墙面投出飞天乐伎的投影。
“朱砂火试！”伴随着老张的嘶吼声，整个房间都仿佛被震动了一般，梁上的积灰像被惊扰的蜂群一样簌簌坠落。这些灰尘在空中飞舞着，渐渐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莲花轮廓，仿佛是在响应老张的呼唤。
老张的手迅速伸进工具包，摸出了一把酒精喷枪。这本该是泛着银白光芒的喷枪，此刻却燃烧着诡异的青焰，那火焰跳动着，散发出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息。
当老张将火舌对准药丸时，朱红色的烟雾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般骤然绽放。那烟雾迅速凝结，形成了一朵鲜艳的血红色莲花，花瓣层层叠叠，美不胜收。而在花芯处，一个蜷缩着的胎儿幻影若隐若现，仿佛正在沉睡。
这正是《本草鬼鉴》中所记载的“血莲验真法”，据说只有含有建国前犀角成分的珍品，才会在烈焰中孕育出先天之炁的异象。这种异象极其罕见，也因此成为了鉴别真伪的重要方法之一。
老张显得十分兴奋，给我说道，“兄弟，老哥虽然是当兵的出身，但我姥爷是个老中医，所以我对安宫牛黄丸特别熟悉。咱们发现的这些安宫牛黄丸，都是解放前的老货，我数着不下五十颗，咱们这次绝对发大财了。”
我一听说是解放前的安宫牛黄丸，心里顿时充满了疑惑和不解。我不禁皱起眉头，对这种年代久远的药物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都那么多年了，这药不早就过期了吗？”我脱口而出，声音中透露出明显的不信任。毕竟，药品是有保质期的，过了保质期的药物可能会失去药效，甚至产生不良反应。
我继续说道：“现在咱们虽说不富裕，但买点新的安宫牛黄丸也并非难事啊。何必冒险使用这种过期药呢？我觉得这种做法实在不可取。”我摇了摇头，对这种行为表示不赞同。
老张轻笑道，“现在产的怎么能跟咱们得老药比，解放前使用的天然牛黄取自病牛胆结石，形成概率仅0.016%，需宰杀2000头牛才能获取1公斤原料15。其胆红素含量是现代人工牛黄的3倍以上，具有更强的清热解毒功效。”
我打趣道，“你是怎么记住这些数据的，我怎么教你那么多银元的知识，你还是高价买了那一批假银元？看来你真是医学世家！”
老张不管我说的，继续说道，“1949年前的药丸含犀牛角粉，其含有的角蛋白与天然牛黄产生协同效应，可穿透血脑屏障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1968年前京城同仁堂库存显示，单粒药丸消耗犀角达0.3克。”
他又指着药丸的金箔说，“每粒药丸需手工贴敷0.1微米厚度的金箔，既形成物理隔绝层延长保质期，又通过重金属离子稳定药物活性成分。故宫博物院藏1937年药丸经检测，金箔纯度高达99.99%，现代工艺难以复刻。解放前遵循《温病条辨》记载的“七蒸九晒”工艺：牛黄需用竹沥水浸润49天，犀角粉经童子尿发酵108小时，朱砂在辰州矿脉原石上研磨成粉38。该流程耗时8个月，成品率不足60%。”
我说，“现在的安宫牛黄丸难道就不具备这些技术条件吗？”
老张回答道，“1949年后因犀角禁用、天然牛黄供给不足，1955年起国营药厂全面改用人工替代品。你说差别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