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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弱女志如钢,父夫冤魂绕寸肠。

梦得玄机藏字偈,身投市井扮儿郎。

青锋夜斩江洋盗,素手亲焚贼寨梁。

千古留名谢小娥,谁说红粉不刚肠!

列位看官,且说中唐贞元年间,江州浔阳有一巨商,姓谢名钦,家资巨万,为人忠厚,常驾商船往来于长江上下游,买卖绸缎茶叶。这谢钦膝下唯有一女,名唤小娥,生得眉清目秀,聪慧异常,虽为女子,却喜读史书,慕那缇萦救父、木兰从军的故事。及笄之年,嫁与同乡书生段居贞为妻。段居贞饱读诗书,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本是一段好姻缘。

且说这年深秋,谢钦欲往广陵贩卖一批蜀锦,便带上女婿段居贞一同前往,留小娥在家侍奉婆婆。临行前,小娥叮嘱道:“爹爹、夫君一路保重,江上盗贼横行,务必小心。”谢钦笑道:“我儿放心,为父行走江湖数十年,何曾怕过什么盗贼?”说罢,便与段居贞登船而去。

谁知这一去,竟成永别。过了月余,有一同乡商船逃回,报知谢钦噩耗:“谢翁与段郎行至鄱阳湖口,遇一伙江洋大盗,船货尽被劫去,谢翁与段郎拒贼被杀,抛尸江中!”小娥闻听此言,如遭五雷轰顶,当场晕死过去。醒来后,哭得死去活来,几次要投江殉夫,都被婆婆劝住。

安葬了父夫,小娥每日以泪洗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然她一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报此血海深仇?日夜啼哭,竟致形销骨立。

这夜,小娥昏昏睡去,忽见父亲谢钦浑身是血,走到床前,哭道:“我儿勿悲,为父与女婿冤魂不散,今有大仇未报,你当为我等雪恨!那伙盗贼头目,姓记住:‘车中猴,门东草;禾中走,一日夫。’”说罢,又有丈夫段居贞现身,亦是如此言语,说罢便消失不见。

小娥猛然惊醒,冷汗涔涔,口中反复念叨着那四句偈语:“车中猴,门东草;禾中走,一日夫。”却不知是何意思。次日,她遍访乡里饱学之士,竟无人能解。有人说:“此乃鬼神示警,小娘子当牢记在心,日后或有应验。”

且说小娥牢记梦中偈语,心想:“爹爹与夫君既托梦于我,此仇必能得报。只是这字谜如何解?”她苦思数月,茶饭不思,一日在镜中见自己容颜憔悴,忽生一计:“我若扮作男子,混入江湖,或能寻访到贼人的踪迹。”

于是,小娥剪去长发,穿上段居贞的旧衣,束紧胸腰,竟似一个俊俏后生。她拜别婆婆,只说外出谋生,便揣着仅有的几两银子,离开了家乡。一路上,她风餐露宿,逢人便打听“申春”、“申兰”的消息,却如大海捞针。

这日,小娥行至洪州,见城中张贴告示,招募文书。她本识字,便去应募,被一家绸缎庄录用。闲暇时,她常到茶馆酒肆,听人谈论江湖事。一日,听几个船工说起:“鄱阳湖口有一贼寨,寨主姓申,名唤申春,手下有个兄弟申兰,甚是凶悍,人称‘过江龙’、‘海夜叉。”

小娥闻言,心头一震,连忙追问:“这申春、申兰现在何处?”船工道:“听说他们在江州城外十余里的‘江神庙’附近有个庄院,明里是打渔晒网,暗里却干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小娥记下地址,又想起梦中偈语,仍不知何意。这日,她在城中偶遇一位云游的老和尚,法号智空,见小娥眉宇间有煞气,却又隐有慈悲,便问道:“小檀越,看你面带忧色,可是有何心事?”

小娥见老和尚慈眉善目,便将梦中偈语告知。智空和尚沉吟片刻,抚掌笑道:“此乃字谜也!‘车中猴’,‘车’字中间加‘猴’(猴属申),乃是‘申’字;‘门东草’,‘门’字东边加‘草’(艹),乃是‘兰’字;‘禾中走’,‘禾’中加‘走’,乃是‘申’字;‘一日夫’,‘一’‘日’‘夫’合起来,乃是‘春’字。合起来便是‘申兰、申春’!”

小娥恍然大悟,跪地拜谢:“多谢大师点化!小娥今日方知父夫梦中所言,正是此二贼姓名!”智空和尚叹道:“善哉善哉,此乃天意。然贼人身强力壮,小檀越需从长计议,不可鲁莽行事。”

且说小娥得知仇人姓名住址,报仇之心更切。她辞了绸缎庄的活计,来到江州城外,果然见江神庙附近有一座大庄院,墙外晒着渔网,内里却隐隐有兵器碰撞之声。她装作逃难的孤儿,到庄院求告,说愿为奴仆,只求一口饭吃。

庄丁见她虽是男子,却生得清秀,又言辞恳切,便报与庄主。庄主正是申兰。这申兰见小娥手脚勤快,又不多言,便收留了他,让他在厨房打杂,取名“谢保”。

小娥入了贼寨,心中暗喜,面上却装作惶恐谨慎,每日劈柴烧火,端茶送水,对申兰、申春等人必恭必敬。她暗中观察,见这伙盗贼果然凶恶,时常有劫来的财货用车拉回,分赃时刀光闪闪,言语粗豪。申春是申兰的堂兄,更为凶暴,二人时常饮酒作乐,谈论当年劫杀谢钦之事,小娥听在耳中,恨在心里,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为了取得贼人的信任,小娥刻意表现得十分“懂事”,见申兰喝酒,便上前斟酒;见申春发怒,便低头避让。一次,申兰酒后失言,说起劫船时谢钦如何反抗,段居贞如何求情,小娥听得浑身发抖,却强作镇定,说道:“庄主真乃英雄,小人佩服。”申兰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道:“好小子,有眼力!”

小娥在贼寨一住便是两年,早已摸清了庄内的布局:申兰住在前院东厢房,申春住在后院西厢房,兵器库在堂屋左侧,财宝藏在院后地窖。她偷偷将一把匕首藏在贴身衣物中,日夜磨砺,只等时机成熟。

且说这年除夕,申兰、申春大摆宴席,犒赏群盗。席间,众贼饮酒作乐,猜拳行令,个个喝得酩酊大醉。申兰拉着小娥道:“谢保,今日过年,你也喝几杯!”小娥推辞不过,只得饮了几杯淡酒,心中却愈发清醒。

三更时分,众贼大多醉倒在地,鼾声如雷。小娥见时机已到,悄悄来到前院,从窗缝望去,见申兰躺在床上,睡得正酣。她拔出匕首,默念道:“爹爹,夫君,女儿为你们报仇了!”猛地推开窗户,纵身跃入,匕首直刺申兰心脏。申兰哼都没哼一声,便气绝身亡。

小娥拔出匕首,又向后院奔去,此时申春被惊醒,提着朴刀冲了出来,喝道:“何人?”小娥也不答话,挥匕首便刺。申春虽醉,毕竟是惯匪,挥刀格挡。二人斗了十余回合,小娥毕竟是女子,力气稍逊,渐渐落了下风。

正在危急关头,忽听庄外喊声大作,火光冲天。原来小娥早已暗中联络了江州官府,约定今夜举事。她见官兵已到,精神一振,虚晃一招,绕到申春背后,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后心。申春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官兵冲入庄内,将余下的盗贼尽数抓获。小娥指着申兰、申春的尸体,对江州刺史哭诉道:“小人谢小娥,乃浔阳谢钦之女,段居贞之妻。此二贼当年劫杀我父夫,小娥扮作男子,潜入贼寨两年,今得报大仇!”

刺史见状,感慨不已,说道:“真烈女也!”命人将众贼押解回府,按律处斩。小娥焚了贼寨,看着熊熊火光,想起父夫冤魂,不禁泪如雨下,这两年的委屈、艰辛,终于化作了报仇后的释然。

且说大仇得报,小娥回到浔阳,拜见婆婆。婆婆见她安然归来,又报了大仇,喜极而泣。乡里乡亲闻知此事,无不称奇,都说:“谢小娥真是千古难得的烈女!”

刺史欲奏请朝廷表彰,小娥却推辞道:“小娥报父夫之仇,乃人子本分,不敢求封赏。今大仇已报,心愿已了,只想远离尘世,静心修行。”于是,她削去长发,到江州附近的牛头山尼姑庵出家,法号“净悟”。

从此,净悟法师在山中潜心礼佛,青灯古佛,了此余生。后来,唐代文人李公佐游历江州,听闻了谢小娥的故事,深为感动,便将此事写成《谢小娥传》,流传于世。

列位看官,你道这谢小娥的故事为何能流传千古?只因她以女子之身,行男子所不敢行之事,忍辱负重,智斩仇人,既全了孝道,又报了夫仇,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如今再看那江州城外,江神庙依旧矗立,只是那贼寨早已化为焦土,唯有谢小娥的故事,仍在百姓口中传扬。

正是:

父夫冤死恨难平,弱女男装入贼营。

智斩双凶仇得报,青灯古佛了余生。

千年史册留芳名,万载江湖说侠情。

试看古今多壮士,几人能似谢小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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