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猛地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小脸苍白。
刚才那一瞬间的信息冲击，几乎让他心神失守。
他明白了允初所说的“不知”。
因为和曾经早已不同。
修士的力量堂而皇之地行走于大地，薪火盟在崛起，凡人与修士、王朝与仙门的关系，都变得激烈，充满变数。
未来的走向，再也无法预测。
“未来在你眼中，在你手中，在每一个于这洪荒变局中挣扎、抉择、奋起的人族心中。”
“仙门与王朝，是融合是统治是依附是毁灭？还是……诞生出前所未有的格局？”
“答案，不在天机，不在吾口。”
“而在……你等脚下之路。”
霞光缓缓流转，将嬴政小小的身影笼罩其中。
他站在那里，胸膛起伏。
许久，他眼中的震撼与迷茫才缓缓沉淀下来。
先前对这位神秘仙人的戒备与猜疑，此刻如同冰雪消融。
能让他亲眼见证那宏大的历史轨迹，能直言天机紊乱，未来在己的存在，其格局与高度，早已超越了狭隘的算计。
他之前的怀疑，确实是坐井观天，是自身渺小眼界带来的狭隘。
嬴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背，朝着允初行了一个大礼。
“仙人智慧如海，政，受教了。”
嬴政抬起头，目光灼灼，如同两颗燃烧的黑曜石，提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请求。
“不知仙人能否教我格物之法？”
“格物之法？”允初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看着眼前这个九岁的孩童，其心智早已非寻常少年可比。
天生帝王的料子。
“可。”允初的声音依旧平静，“然，道法自然，演化有律。吾可授你格物之基石、探究之方法，引你窥得门径，却不能尽数将后世千百年人族智慧结晶尽数灌入你心。”
“此乃人族自身之路，需尔等一步步摸索实践。强求速成，反损根基，揠苗助长，终成虚妄。”
嬴政认真聆听着，眼中没有丝毫失望，反而隐隐有所顿悟。
真正的力量，绝非凭空赐予。
允初素手轻挥。
嗡！
嬴政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
那仙音渺渺、霞光流转的神仙洞府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而真实的黄土地。
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青草的微腥扑面而来，阳光有些灼热地照在身上，脚下是松软中带着硬块的泥土。
面前是几件最普通不过、甚至显得有些粗陋的农具。
“你既欲学格物，明物性，知物用，便从此处开始吧。”
“上位者，高居庙堂，手握权柄，一念可决万民生死，最该知晓的，便是这靠天吃饭的黔首之苦楚。”
“亲尝其苦，亲历其艰，方知粟米从何而来，布帛如何织就，方知你所统御之根基何在，为何而战，为何那薪火之盟，纵使王朝倾覆仙门更迭，亦如野草燎原，生生不息。”
嬴政看着眼前这片陌生的土地，又看了看那些粗糙的农具，眉头紧紧蹙起。
“是，政明白了。”
嬴政默不作声地走向田埂，拿起那柄对他而言显得过于沉重的锄头。
就在他有些吃力地握住锄头，不知如何下手时，旁边光影一闪，一个穿着粗布短褂、面容憨厚、约莫十来岁的农家童子凭空出现。
“公子，翻地要这样。”童子声音清脆，带着乡音，自然地接过嬴政手中的锄头，动作熟练而有力地向下一挥，锄尖深深嵌入泥土，再向后一拉，一块带着草根的泥土便被翻了起来。
“看，要用力，也要用巧劲，顺着土势，腰腿一起使劲。”
嬴政没有因这幻化童子的出现而惊讶，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童子的每一个动作，学着童子的样子，再次握紧锄头。
砰！
锄尖歪斜地砸在硬土块上，只溅起几点土星，反震之力让他虎口发麻，小小的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公子小心！”童子连忙扶住他。
嬴政稳住身形，小脸紧绷，没有丝毫气馁，反而眼中燃起更强烈的探究欲。
为什么同样的动作，效果天差地别。
是角度不对？是力量不足？还是泥土的软硬不同？
“再来！”嬴政站起身，调整了握锄的位置，回忆着泥土的触感，模仿着童子发力的轨迹，再次挥锄。
这一次，锄尖虽然依旧不够深，但总算有模有样地嵌入泥土，翻起了一小块土。
手心被粗糙的木柄磨得通红，隐隐作痛，一次挥动，都牵动着并不强壮的手臂和腰背，带来酸涩的疲惫感。
这里的阳光，也越来越毒辣，晒得他头皮发烫。
苦，真的很苦。
比他想象中要苦得多。
嬴政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倔强的重复着翻土的动作。
渐渐地，他挥锄的动作不再那么笨拙，翻起的泥土也越来越多。
他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在心中无声地叩问：
为何农具如此粗笨费力，若能将力使出的更顺畅，若能将器打造得更锋利……
为何耕种如此依赖天时，若有法能降雨抗灾……
为何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修士，能拥有移山填海之力，却少有惠及这供养他们的凡尘黎庶？
这些念头，伴随着锄头翻动泥土的声响，伴随着汗水滴落土地的微尘，伴随着手心的刺痛与腰背的酸楚，他终于有些明白了。
因为，这苦，是亿万黎庶生存的基石，也是他们不曾看到，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允初看着嬴政挥汗如雨的身影，看着他由最初的笨拙抗拒，到专注模仿，再到咬牙坚持、沉浸思考。
看着他手心磨出的红痕，看着他眼中那逐渐燃起的明悟，看着嬴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脱力般跌坐在地上，指尖随意一弹。
霎时间， 沉重的四肢变得轻盈，干涸的力气重新充盈，
连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都变得格外清明。
允初的声音自云端飘落。
“今日便到此为止。这片地，便是你的第一课业。待你何时亲手将它耕耘、播种、照料，直至每一寸土地都结出庄稼，便是吾教你其他格之法的时机。”
嬴政闻言，顾不得身上泥土，猛地从地上撑起身子。
“敢问仙人，如何能来到这？”
“心之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