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死寂。
秦烈那句平淡无奇的话,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将帐内所有人的心神都砸得粉碎。
由我,亲自来当。
杨渠脸上的狂喜,早已僵住,此刻正一点点地龟裂,剥落,露出底下那张惨白而又绝望的脸。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人提着线的木偶,在台上卖力地表演,跳了半天,才发现提线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在看笑话。
汤诚的身子,也塌了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从亲卫管队被贬去看管候补军卒。
可现在看来,秦烈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这些旧人,再碰触到浑源大峡谷真正的权柄。
那三名墩长,更是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他们明白了。
从头到尾,就没什么选拔,没什么机会。
秦烈叫他们来,只是要他们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他如何将杜明留下的权力,连根拔起,再牢牢地攥进自己的手里。
秦薇薇坐在椅子上,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住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那个站在舆图前的男人,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不容抗拒的霸道。
这种霸道,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怎么?”
秦烈终于转过身,踱步回到汤诚和杨渠面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们,对本官的安排,有异议?”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气。
杨渠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若是再有半分犹豫,等待他的,绝不是发配白溪泉那么简单,而是杜明所在的那个阴冷水牢。
“卑职……卑职绝无异议!”
杨渠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
“卑职……谢把总栽培!定当去往白溪泉,为把总将兵卒整编妥当,绝不辜负把总厚望!”
他的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秦烈不置可否,又看向汤诚。
汤诚心中百味杂陈,有不甘,有屈辱,但更多的是后怕。
他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叩首。
“卑职遵命!定当管好候补军卒,听候把总调遣。”
“很好。”
秦烈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他一挥手,如同在驱赶几只苍蝇。
“吴猛。”
“属下在!”吴猛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带他们下去,各自安排。”
秦烈吩咐道:“告诉他们,明日一早,我就要看到白溪泉的兵卒,还有浑源大峡谷的候补军卒,全部在校场集合。”
“本官,要亲自操练!”
“遵命!”
吴猛领命,随即像拎小鸡一样,将失魂落魄的杨渠和汤诚等人,全都带了出去。
主帐之内,转眼间便只剩下了秦烈和秦薇薇二人。
帐外的喧嚣似乎也远去了。
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和那盆热水蒸腾出的氤氲雾气。
秦烈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水盆边,将双手浸入温热的水中,仔细地清洗着指缝间的血污与灰尘。
那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后的从容。
秦薇薇坐立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这个男人,刚刚才用雷霆手段,吞并了两座屯堡的军权,此刻却安静得像个寻常的居家武夫。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心乱如麻。
终于,秦烈洗完了手,用布巾慢悠悠地擦干。
他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向秦薇薇。
“过来。”
他的声音,恢复了沙哑,却少了几分先前的凌厉。
秦薇薇心头一跳,有些迟疑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秦烈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他的手指,还带着水汽的微凉和一丝粗糙的触感。
秦薇薇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尘土和血腥的男人气息,强烈得让她有些晕眩。
“路上……可还安稳?”
秦烈开口问的,却是这样一句不相干的话。
秦薇薇愣住了。
她准备了许多说辞,想过他会质问她的来意,想过他会试探她的身份,却唯独没想过,他会问这个。
“……安稳。”
她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蚋。
“那就好。”
秦烈收回了手,转身走到桌案后,坐了下来。
他拿起那把沉重的腰刀,用一块干净的鹿皮,开始仔细地擦拭起来。
刀身上,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可的血迹,那是之前在浑源大峡谷,一箭射穿杜明手臂后留下的。
“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
秦烈头也不抬地说道:“主帐旁边有个小帐,我已经让人收拾干净了,你去那里歇着吧。”
这番话,听上去是在关心她,可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安排。
秦薇薇心里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此行的任务,是接近他,监视他,甚至……控制他。
可现在,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连动弹一下,都要看那只蜘蛛的眼色。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转身,默默地退出了大帐。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秦烈擦拭刀锋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派来的。
长公主的秘谍司。
一个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一个随时可能变成利刃的棋子。
只是,这颗棋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秦烈将腰刀归入鞘中,站起身,走出了主帐。
夜色已深,堡内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巡逻军卒整齐的脚步声。
白彪正光着膀子,和一群亲卫在篝火旁,大口地撕扯着烤羊腿,喝着从杜明府里抄来的美酒,一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
见到秦烈出来,白彪立刻丢下羊腿,抹了抹满是油光的嘴,凑了上来。
“把总,嘿嘿,您怎么出来了?这杜明老儿搜刮的东西还真不少,弟兄们正乐呵呢。”
秦烈没有理会他的浑话,只是淡淡地问:“人都安排下去了?”
“放心吧把总!”
白彪拍着胸脯保证:“那几个怂包,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帐篷里了,吴猛亲自带人看着呢,保证他们翻不出半点浪花来!”
秦烈点了点头,目光越过篝火,望向了堡墙之外,那片深沉如墨的黑暗。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在噼啪作响的篝火中,显得格外清晰。
“从今夜起,中岩石墩堡,进入最高戒备。”
“所有岗哨加倍,巡逻队彻夜不息。”
“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出堡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