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南郊,曙光如同迟暮的老人,挣扎着穿透厚重铅灰色的云层,将一层病态的、灰白的光涂抹在巨大农产品批发市场这片沸腾的泥沼之上。这里,是城市苏醒后第一个爆发的溃疡,是光鲜表皮下的腐烂内脏。震耳欲聋的引擎嘶吼声撕裂空气,满载着沾满泥浆的蔬菜瓜果的重型卡车,如同患了肺痨的巨兽,不断喷吐着腥臭的黑烟。卸货区的铁皮挡板被粗暴地砸得哐哐作响,声音刺耳欲聋。数不清的电动三轮车,如同被激怒的金属甲虫,在摩肩接踵的人群和堆积如山、散发着腐败气味的麻袋、泡沫箱缝隙中疯狂穿梭,尖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毫无节奏地撞击着脆弱的耳膜。小贩声嘶力竭的叫卖、买卖双方激烈的讨价还价、搬运工沉闷的号子、待宰家禽绝望的惊叫……无数声音混杂、发酵,最终形成一股滚烫的、裹挟着浓烈泥土腥气、腐烂菜叶酸臭和牲畜粪便恶臭的滔天声浪,蛮横地将每一个踏入其中的人瞬间吞没、撕扯、同化。
林野将头上那顶破旧毛线帽的帽檐用力压到眉骨,半张脸深埋进竖起的工装衣领制造的阴影里,整个人如同一滴不慎滴入墨汁的油污,竭力想要在这片混乱的洪流中保持一丝微不足道的疏离。他佝偻着背,模仿着周围那些被生活压弯了腰的零工的神态——眼神浑浊麻木,步履拖沓疲惫,在摊位间狭窄、油污遍布的通道里缓慢地挪动。背上那个帆布工具包紧贴着脊梁,内里那个沉重的铅盒,其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嗡鸣”似乎暂时被市场的喧嚣巨浪压制下去,但那持续传递而来的、如同活物心跳般的灼热感,以及那份沉甸甸的、仿佛来自异域的、充满不祥的实质重量,依旧清晰无比,如同背负着一块来自地狱深渊、躁动不安的矿石。
他需要补充一点能量,维持这具疲惫躯壳的运转。在一个售卖廉价袋装面包和瓶装水的油腻摊位前,他停下脚步,用刻意模仿的、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方言含糊地说了几个词,掏出几张皱巴巴、沾着污渍的零钱。就在他接过那瓶冰冷的矿泉水和干硬面包,准备转身汇入人流的刹那——如同被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过脊背——他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捕捉到!
在市场入口处那条相对清静的巷口阴影里,一个穿着深色夹克、帽檐压得极低的鸭舌帽身影,正看似随意地斜靠在斑驳的墙边,指间夹着一点猩红的烟头。然而,那看似散漫的姿态下,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的探针,穿透喧嚣的人潮,精准地、一遍遍地扫描着汹涌的人流!
鸭舌帽!虽然外套颜色不同,但那身形轮廓,那如同猎豹般蓄势待发的警惕姿态,与昨天在小区巷道里如影随形、步步紧逼的那个司机,如出一辙!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对方早已洞悉了他的每一步棋,预判了他可能选择的路线?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猛地沉坠下去。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林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他低下头,机械地咬了一口干硬得硌牙的面包,面包屑掉落在沾满污泥的鞋面上。同时,他脚步巧妙地一错,身体如同泥鳅般滑入一群正推着满载泡沫箱、吆喝前行的搬运工中间。借着他们庞大身躯和如山货物的天然遮挡,他迅速而无声地向市场的更深处移动——那里是这片混乱之地的“内脏”区域,是由低矮破败的棚户、违章搭建的铁皮屋和蛛网般的小巷构成的、更加黑暗复杂的迷宫。
这里,是混乱的核中之核。通道更加狭窄、扭曲,头顶是胡乱拉扯、如同垂死蜘蛛网般的电线和被油污熏得发黑发亮的塑料布顶棚。地面是经年累月被污水、烂菜叶、禽畜排泄物浸泡发酵形成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黑泥,黏腻湿滑,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内脏上。摊位更加杂乱无章,堆积着废弃的泡沫箱、腐烂发臭的菜叶、宰杀禽畜后遗留的羽毛、内脏污秽,苍蝇嗡嗡乱飞。人流也更加复杂诡异,充斥着被生活榨干了希望的疲惫面孔和时刻警惕、充满算计的眼神。
林野像一条感知到致命威胁的泥鳅,骤然加速滑入这片恶臭的泥沼。他不再刻意佝偻伪装,脚步变得异常轻捷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敏锐。他利用每一个狭窄的转角、每一堆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每一个突然从岔路出现又迅速消失的模糊人影作为短暂的掩体。他不再回头确认,而是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对环境的瞬间记忆和直觉判断中,在狭窄、油腻、散发着恶臭的巷道里急速穿行,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死亡之舞。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杀意如同附骨之蛆,紧紧咬在身后不足二十米的地方!对方也明显加快了追踪节奏!湿滑地面上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而清晰,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冷酷的、训练有素的节奏感,敲打着林野紧绷的神经。
一场关乎生死的无声追逐,在肮脏与喧嚣的迷宫最深处,悍然上演。
林野猛地一个急转弯,冲进一条两侧堆满散发着浓烈禽粪恶臭的空鸡笼的窄巷。浓烈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呕吐。他毫不犹豫地侧身,硬生生从鸡笼之间狭窄的缝隙里挤了过去,尖锐的铁丝划破了工装,在手臂上留下浅浅的血痕,沾了一身污秽也毫不在意。身后的脚步声几乎同步追至窄巷口!
就在对方即将挤入缝隙的刹那,林野眼疾手快,抓起脚边一个歪倒的、沾满鸡粪的破箩筐,看也不看,凭着感觉猛地向后一抛!
“哐当!”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充满暴怒的咒骂!
箩筐准确地撞在追进来的身影上,为他争取了宝贵的两三秒喘息之机!
他没有丝毫停留,如同离弦之箭冲出窄巷。眼前豁然开朗——但并非生路,而是市场边缘一道锈迹斑斑、足有两米多高的铁丝网围墙!围墙顶部,狰狞的倒刺铁丝在灰白天光下闪着寒光。然而,在靠近角落的阴影里,由于年久失修和人为的破坏,铁丝网被撕开了一个边缘尖锐、勉强可供一人钻过的破口。破口下方,胡乱堆砌着一些废弃的轮胎和杂物。
第三条路线!泄洪渠的入口,就在这堵象征隔绝的高墙之外,在那片荒草丛生、死寂废弃的铁路路基旁!
生路,就在一墙之隔!
但身后,那被激怒的、带着凶狠杀意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鼓点,再次急速逼近!
生死一线!林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没有丝毫犹豫,他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冲向那个象征着希望的破口!他手脚并用,踩着那些摇摇欲坠、散发着橡胶腐败气味的轮胎堆,身体猛地向上窜起,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粗糙、带着铁锈和毛刺的铁丝网边缘,指腹瞬间被划破,鲜血混着污泥渗出,带来钻心的火辣痛感。他顾不上这些,腰部发力,双脚蹬踏着铁丝网,奋力将身体向上送,试图翻越这道最后的屏障。
就在他上半身刚探出破口,冰冷的晨风灌入领口,准备发力将腿跨过去的电光石火之间!
嗡——!!!!
背上的工具包里,那个沉重的铅盒仿佛被这剧烈的动作所彻底激怒,或者感应到了墙外某种未知的牵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暴的震动!那一直低沉萦绕的嗡鸣,在万分之一秒内骤然拔高、扭曲,转化为一种尖锐刺耳到无法形容的嘶鸣!仿佛有千万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片在超高速下疯狂摩擦、刮擦!这声音并非通过耳膜,而是如同亿万根冰冷淬毒的钢针,无视一切物理阻隔,狠狠扎进林野的脑髓最深处!
剧烈的眩晕如同被重锤猛击后脑!撕裂般的头痛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攀爬的动作瞬间僵死,全身的力气仿佛被这无形的尖啸瞬间抽空!
“呃——!”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
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身体彻底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
噗通!!!
沉重的身体带着绝望的加速度,重重地摔落在围墙外侧!下方并非预想中坚实的土地,而是半米多深、散发着浓烈腐臭气息的墨黑色污水!冰冷的、粘稠的污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膝盖,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恶臭将他整个人吞噬。泥浆四溅,糊了他一脸一身,腥臭的污水呛入口鼻。
眩晕感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还在持续猛烈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铅盒在污浊的水中依旧疯狂地震动、嘶鸣,那尖利的声音在他封闭的颅腔内反复回荡、叠加,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爆。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望和刺骨锥心的寒冷,凭借着求生本能,挣扎着在粘稠如胶的淤泥中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污水冰冷刺骨,带着腐烂有机物特有的滑腻感,紧紧包裹着他的下半身,像无数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泥和污水,勉强睁开刺痛的眼睛,回头望去。
铁丝网破口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正居高临下地、冷冷地俯视着污水坑中的他。对方显然没料到墙外等待他的是这样一个“惊喜”,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和难以掩饰的嫌恶,但随即,这丝情绪就被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杀意所取代。对方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抓住铁丝网,开始敏捷地向下攀爬。
不能让他下来!一旦落入这狭窄的污水坑,近身搏杀,自己状态奇差,凶多吉少!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瞬间压倒了眩晕、寒冷和那该死的、撕裂灵魂的嘶鸣!林野猛地转身,顾不上污水里隐藏的尖锐碎石和杂物,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泄洪渠入口的方向,在及膝的、冰冷粘稠的污水中开始了绝望的跋涉!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污水疯狂地带走本就不多的体温,淤泥如同无数双贪婪的手,死死吸住沉重的靴子,每一步的抬起都需要耗费全身的力气,如同在凝固的水泥中拔腿。那尖锐的嘶鸣依旧在脑中疯狂肆虐,铅盒的狂暴震动通过背包和脊柱传递到全身,让他头晕目眩,天旋地转,随时可能再次栽倒。他只能依靠肋间那道烫伤疤传来的、如同烧红烙铁灼烫般的尖锐刺痛,以及掌心伤口在污水浸泡下产生的、火辣辣的、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的痛楚,来强行刺激神经,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更大的重物落水声,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充满暴戾的怒骂。追兵,也下来了!
林野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有丝毫停顿,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拼命地、踉跄地向前挪动。荒草淹没了本就模糊的小径,浑浊的污水掩盖了脚下的一切坑洼和陷阱。他只能凭借着对地图的深刻记忆和一丝在绝境中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模糊方向感,在污浊的黑暗和令人作呕的恶臭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进。冰冷的污水如同无数条滑腻的水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双腿,带着恶意的力量,试图将他拖入更深、更致命的泥沼。每一次抬腿都伴随着巨大的、仿佛要撕裂肌肉的阻力,每一次落脚都可能踩到尖锐的石块或不知名的硬物,带来钻心的疼痛。铅盒的嘶鸣如同附骨的魔咒,持续不断地消耗着他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体力与意志。
时间,在这绝望的泥泞跋涉中彻底失去了意义。是五分钟?十分钟?还是漫长如一个世纪?林野只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冷,刺骨的寒意从四肢末端向心脏蔓延,肌肉变得越来越僵硬、麻木,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拉扯着灼痛的肺部,带着胸腔深处铁锈般的血腥味。身后的涉水声似乎时近时远,在恶臭的污水和嘶鸣的干扰下难以分辨,但他不敢停下哪怕一秒钟,不敢回头确认那索命之鬼的距离。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寒冷、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那永无止境的、撕裂灵魂的嘶鸣彻底拖垮、吞噬,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
他的脚尖,在向前探索的污水淤泥之下,突然触碰到了一堵冰冷、坚硬的、带有明显弧度的实体!
不是松软的泥土!不是散乱的石块!
林野濒临熄灭的精神之火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涌出。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俯下身,双手不顾一切地插入冰冷刺骨、粘稠恶臭的污水中,急切地摸索着。
是管道!巨大的、圆筒状的水泥管道!表面湿滑冰冷,覆盖着一层滑腻厚实的苔藓,触手生凉。
泄洪渠!终于找到了!
一股狂喜混合着冰冷的希望瞬间涌上心头!他沿着粗糙冰冷的管道内壁,向前奋力摸索了几步,指尖猛地触到了一个坚硬的、垂直的、带着颗粒状锈蚀感的金属物体——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铁梯!梯子深深地嵌入管道内壁,向上延伸,隐没在上方深邃、未知的黑暗之中。
生路!冰冷的、充满未知的、但却是此刻唯一可能的生路!
林野用尽身体里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那冰冷湿滑的铁梯横杆。他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动作笨拙而艰难。冰冷的污水顺着他的裤腿、衣角哗哗流下,在铁梯上留下污浊的水痕。铁梯湿滑异常,覆盖着厚厚的铁锈,每一级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他爬得很慢,很小心,每一次向上的移动都牵动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和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每一次手臂的抬起,每一次腿部的蹬踏,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痛楚和肺部灼烧般的喘息。
下方,那令人心悸的、清晰的涉水声,正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追兵也找到了入口,正快速逼近!
快!再快一点!求生的欲望如同烈火般燃烧!
他拼命向上攀爬,不顾一切!汗水、泥水和污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终于,他的头顶触碰到了阻碍——一块厚重的、冰冷坚硬的圆形铸铁窨井盖。井盖的边缘被经年的污泥和雨水中的矿物质死死封住,严丝合缝。
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沉的嘶吼。他将肩膀死死抵住那冰冷沉重的井盖,双脚在湿滑的铁梯上寻找着最稳固的支点,调动起全身每一丝肌肉纤维、榨取着骨髓里最后一点力量,向上猛顶!
嘎吱……嘎吱吱……
沉重的井盖边缘与井口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顽固地抵抗着。肋间的烫伤疤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伤口再次崩开,这剧痛如同强效的兴奋剂,点燃了他体内残存的、最后的潜能!
“给——我——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
咔!嘎吱——!
沉重的井盖终于被顶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浓郁苦涩药香和淡淡陈腐木头气息的、干燥而清凉的空气,瞬间涌入这污浊窒息的下水道!这股气息如同沙漠中突降的甘霖,让他即将枯竭的精神猛地一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身体猛地向上一窜,肩膀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狠狠地将井盖向旁边一推!
哗啦——!
刺眼的天光(尽管只是相对灰暗的晨光)瞬间涌入狭窄的井口,如同灼热的探照灯,让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泪水瞬间涌出。他顾不上这些,手脚并用地从狭窄、湿滑的井口奋力向外攀爬。
噗通!
他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冰冷、坚实、干燥的地面上!浑身湿透,沾满黑绿色的污泥和恶臭的污水,像一具刚从地狱沼泽里爬出来的尸体。他剧烈地、贪婪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哑的抽吸声,拼命汲取着这带着浓郁药香的、救命的空气。视线一片模糊,只有大片大片的光斑在晃动。
渐渐地,视线开始聚焦。
眼前是一个光线昏暗、古旧得仿佛时间在此停滞的小小天井。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里顽强地生长着点点青苔。四周是高高的、斑驳脱落的灰砖围墙,墙头爬着几株枯黄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了无数种草木根茎气息的苦涩药味,沉淀着岁月的沧桑。正对着他的,是一扇厚重的、颜色深沉得近乎黑色的木门,门板上的漆皮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木质原始的纹理。门楣上方,挂着一块老旧的、字迹模糊的木质匾额,依稀能辨认出“xx堂”的字样。门内,光线更加幽暗,只能隐约看到一排排高高的、布满无数小抽屉的深色药柜轮廓,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阴影里。
这里……就是那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坐标点?父亲留下的唯一线索指向的终点?竟然……是一家中药铺的后院?
林野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但极度的虚脱感和刺骨的寒冷让他的四肢如同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每一次尝试都带来肌肉剧烈的抽搐和撕裂般的疼痛。
就在这时——
咯吱……
那扇厚重的、仿佛尘封了百年的木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摩擦声,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个穿着深灰色对襟布褂、身形瘦削如竹、头发花白稀疏的老者,如同一个从古画中走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后的阴影里。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镜片浑厚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得如同淬火的钢针,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冰冷地锁定了地上如同烂泥般瘫倒的林野。那目光冰冷、审视、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仿佛在打量一件刚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沾满了千年污秽的陪葬品。
老者脸上的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每一道都写满了沧桑与冷漠。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没有丝毫弧度。他微微抬了抬松弛的眼皮,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林野背上那个沾满污泥、显得异常沉重的帆布工具包,停留了一瞬。然后,他那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枯木般的声音,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小院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鹅卵石,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你迟了七分钟。”
他顿了顿,那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野的身体,投向那刚刚被推开、此刻正散发着污浊恶臭的窨井口,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寒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冻风:
“尾巴甩干净了?”
话音未落!
呜——哧——!!!!
小院外,那条狭窄、僻静、仿佛与世隔绝的青石巷子口,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粗暴到极致的轮胎摩擦地面的急刹车声!声音尖锐得仿佛要撕裂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砰!砰!”两声车门被用尽全力、粗暴甩上的沉重闷响!如同丧钟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