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骸们坐姿僵硬笔直，黑色的斗篷裹着毫无生气的躯壳，兜帽下是深不见底的阴影。
卜离坐在他们中间，同样挺直着背脊，双手放在膝盖上，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冰冷的舱壁，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蜡像。
王面坐在假面小队的最外侧，紧邻着过道，正对着卜离。
他银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对卜离及时救援的感激，对自身冒进导致团队陷入绝境的愧疚，对那道金光的惊疑，以及对卜离此刻状态的关切。
那道劈头盖脸的怒骂，虽然粗暴，却像一道刺破麻木的闪电，让他窥见了卜离冰冷外壳下尚未彻底熄灭的、属于“卜离”的情感余烬。
他想说点什么。
运输机开始爬升，巨大的过载将众人压在椅背上，颠簸稍稍平复后，王面深吸一口气，侧过身，目光落在卜离那张过于平静的侧脸上。
“卜离……”
王面轻声喊道。
对面的卜离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珠缓缓转向王面，带着一种毫无波澜的、纯粹的“注视”。
王面迎上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组织着语言继续说道：
“刚才在遗迹……谢谢你出手。还有……”
“嗡——！”
他的话没能说完，机舱内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警报蜂鸣，同时，机身猛地向左侧剧烈倾斜，强烈的失重感和离心力瞬间袭来。
“高空气流！抓稳！”
飞行员急促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
哗啦！哗啦！
假面小队这边，未固定好的装备箱猛地滑向左侧，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旋涡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得撞在月鬼身上，星痕惊呼一声，直接被旁边的檀香死死按住，蔷薇和天平则瞬间绷紧身体，双脚蹬地，稳住身形。
而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中，卜离身边，那具属于雷霆的亡骸，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动般，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抬了起来。
这动作没有任何攻击意图的征兆，更像是某种失控的、源于躯壳本能的应激反应，但它出现的时机太过骇人。
“！”
卜离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猛地攥紧，一股无形的精神力场瞬间扩散，如同无形的枷锁勒住了雷霆抬起的手臂。
雷霆抬起的手臂悬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紫黑色的电光在卜离强大的意志压制下明灭不定，发出细微的“滋啦”声。
机身的剧烈颠簸还在持续，警报蜂鸣刺耳。
假面小队这边所有人都被这亡骸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寒毛倒竖，假面小队其他人瞬间将手按在各自的武器上。
王面也下意识地身体后仰，【弋鸢】的刀柄瞬间被握紧，银灰色的瞳孔死死盯住那只悬停的手和卜离骤然绷紧的侧脸。
几秒钟后，颠簸终于开始减弱，警报声也停止了，机舱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引擎的轰鸣。
卜离攥紧的左手缓缓松开，雷霆悬停在半空的手臂如同失去动力的机械臂，僵硬地、无声地垂落回膝盖上，紫黑电光彻底熄灭。
卜离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像是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压制从未发生过，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额角渗出的一丝极其细微的汗迹。
王面张了张嘴，刚才被打断的道歉和道谢堵在喉咙里。
他看着卜离那张重新归于绝对平静的侧脸，看着那只垂落下去的、属于雷霆的手，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明白了，卜离此刻维持着这支“灵媒”小队的稳定，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极其艰难的角力。
任何外界的干扰，包括他试图进行的沟通，都可能成为打破这微妙平衡的导火索。
他沉默地靠回椅背，心想：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任何试图靠近或交流的举动，都可能给卜离带来额外的负担，甚至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又过了不知多久，飞行趋于平稳。
王面心中那份沉重的感激和歉意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清晰。
他再次侧目看向卜离，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卜离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此刻，那左手正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指的指根部位，那里空空如也，却似乎残留着某种看不见的印记。
王面心中一动，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得极低，带着试探性的温和语调说道：
“卜离，你……”
“滴——滴——滴——”
话刚出口，一阵急促而规律的电子提示音骤然响起，声音来源是卜离腰间挂着的通讯器。
卜离摩挲手指的动作瞬间停止，他空洞的眼神聚焦在通讯器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动作迅捷地将其摘下，接通。
“卜离，报告情况。”
通讯器里传来的是叶梵低沉而严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显然，塔克拉玛干的异常能量波动——尤其是那道金光，已经触发了总部的最高级别警报。
“目标‘门扉’已被未知高能级外力彻底抹除，能量特征消失，空间结构暂时稳定。威胁解除。”
卜离的声音瞬间切换回那种毫无感情的汇报模式，
“现场发现假面小队，遭遇核心污染兽潮冲击，已被我全部救出，无减员。详细坐标及能量残留数据已同步加密频道。请求返航后当面汇报。”
“……知道了。保持通讯静默，全速返回。”
话音落下，叶梵直接切断了通讯。
卜离放下通讯器，重新放回腰间，他抬起眼，这一次，目光直直地落在了王面脸上。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麻木，而是带上了一些审视，甚至还有一丝……狐疑？
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王面刚才被打断的、未出口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在这种时候，他想说什么？
王面迎上卜离那探究中带着警惕的目光，所有准备好的话——道歉、道谢、关心，都彻底冻结在了喉咙里。
那目光像一道冰冷的屏障，清晰地划出了界限。
他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避开了卜离的视线，深灰色的瞳孔低垂下去，落在了自己紧握着【弋鸢】刀柄的手上。
机舱内，引擎的轰鸣声仿佛被无限放大，成为了横亘在两个沉默队伍之间唯一的、巨大的噪音。
回程的路，在压抑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漫长。
运输机的引擎轰鸣声在守夜人总部专用停机坪逐渐平息，冰冷的金属舱门开启，灌入上京初冬凛冽的寒风。
王面站在舱门口，银灰色的眼眸扫过队友，直接下了命令道：
“你们回驻地休整，详细报告等我回来处理。”
“队长……”
蔷薇欲言又止，目光担忧地掠过王面苍白的脸和嘴角干涸的血迹，最终落在后面卜离和他身后那六具沉默如墓碑的亡骸上。
“放心吧，很快的。”
王面给了蔷薇一个“没事哒”的微笑说道。
蔷薇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跟着其他队员迅速离开。
王面转身，看向卜离。
卜离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只对着空气吐出两个字道：
“总部。”
随即迈步，六具亡骸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步伐整齐划一地跟在他身后，黑色的斗篷在寒风中纹丝不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死寂。
王面沉默跟上。
两人（或者说是两人六尸）穿过戒备森严的通道，步履间只有作战靴踏在金属地板上沉闷的“咔、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