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的空气凝滞而沉重。
长桌两侧，叶梵与几位高层将领的争论暂告一段落，并非达成共识，只是某种疲惫的僵持。
空气中还残留着激烈交锋后的电火花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调和的分歧所带来的压抑。
王面的意识从一片虚无的放空中缓缓沉回现实。
自沧南市在那场外神入侵中彻底消散，已过去一年零六个月。
四百多个日夜，足以让废墟被清理，让伤痛结痂，让生活被迫继续，但有些东西，如同刻进骨子里的印记，无法磨灭。
林七夜。
那个名字在心底划过，带着一丝极淡的、连王面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复杂情绪。
米迦勒的代理人，沧南之战的焦点，也是……
那场巨大牺牲后，几乎被所有人暗自判定为“无法康复”的存在。
灵魂严重损伤，意识沉沦，被叶梵力排众议，送进了守夜人体系内监管最严、也最隐秘的斋戒所附属机构——
阳光精神病院。
所有人都以为，那就是故事的终点。
一个拥有无限潜力的神明代理人，最终沦为一座沉默的、需要被永久看护的遗迹。
令人没想到的是，一年半后的今天，那座“遗迹”竟然传来了苏醒的消息。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场，以及前前后后不下五次的、围绕同一个主题的会议——
林七夜，以其如今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究竟能否胜任重启的005号特殊小队队长一职？
争论的核心无非是风险与价值的拉锯。
一方认为，林七夜苏醒本身就是奇迹，其潜力依旧巨大，沧南的悲剧更证明了他与某些深层秘密的关联，重启005小队需要这样一个强大的、与过往有深刻羁绊的核心。
更何况，他的身体机能报告显示已全面恢复，最新一份评估甚至称得上“优异”。
另一方则尖锐地指出，灵魂损伤非同小可，谁敢保证没有隐患？
005小队番号重启意义重大，岂能交给一个状态未知的“病号”？
一旦在任务中再次出现问题，后果谁承担？
沧南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今天的会议，似乎比前几次更胶着。
或许是因为林七夜的恢复情况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让反对派有些措手不及，也让支持派更加坚持。
王面的目光从争论后略显疲惫的叶梵脸上移开，下意识地转向左边，隔了几个座位的位置。
吴湘南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桌面上。
那双手，曾经被须佐之男的神明之力侵蚀，缠绕着无法驱散的诅咒与痛苦，连最熟悉的武器都无法握紧，成了那段惨烈过往无声的证明，也成了将他禁锢在痛苦回忆里的枷锁。
王面的视线在那双手上停留了一瞬。
如今，那双手看上去稳定而有力，指节分明，看不出丝毫旧伤的痕迹。
沧南最终一战时，林七夜在自身濒临崩溃的边缘，引动“奇迹”之光，竟然冲刷掉了吴湘南手上的神明诅咒。
伤好了，但心上的伤呢？
王面看着吴湘南平静的侧脸，那双曾经盛满死寂与阴郁的眼睛，如今虽然仍带着沧桑，却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像是冰封的河面下，终于有了活水流动的迹象。
他终于从那片吞噬了蓝雨小队所有人的高天原阴影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叶梵今天特意让吴湘南参与会议，其意不言自明。
他是原005小队【蓝雨】唯一的幸存者，是那段历史活着的见证。
重启005，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在场，他的态度，或许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高层的决策。
王面正想着，忽然感觉胳膊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回过神，侧头看去。
旁边的夏思萌正冲他挤眉弄眼，手指在桌面下飞快地比划了几个手势。
经过多次任务磨合，假面小队和凤凰小队之间早有一套简单的无声交流方式。
王面看懂了：
「无聊。饿。想吃火锅。散会一起？叫上卜离？」
经历了沧南的重创，凤凰小队伤亡近半，夏思萌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但这只凤凰似乎有种野火燎原般的生命力，沉寂疗伤一段时间后，再次变得活跃起来，只是那活跃底下，沉淀了一些更深更沉的东西。
王面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
「会议中，专心。」
夏思萌撇撇嘴，不甘心地又用手指做了个“抽烟”的动作，用眼神询问：
「那……出去抽一根？」
王面叹了一口气，再次摇头，目光转回长桌前端，示意她收敛点。
夏思萌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终于安分下来，但手指还是百无聊赖地轻轻敲着桌面。
这时，坐在王面另一侧的卜离，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微微侧过头。
他的脸色仍带着久病初愈后的苍白，气息也比以往微弱许多。
沧南一役，他重伤濒死，几乎是总部医疗部的医生从死神手里硬抢回来的。
他能坐在这里参加会议本身，已是一种奇迹。
卜离的目光在王面和夏思萌之间无声地转了一圈，带着一丝询问。
王面对他轻轻颔首，示意无事。
左青坐在叶梵的下首，面容严肃，正在翻看一份刚传阅过来的体能报告副本，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短暂的寂静被叶梵打破，他清了清嗓子，异常坚定地说道：
“最新的身体机能报告，各位都看到了。林七夜的恢复程度，远超我们最初的预估。这不仅仅是医学上的奇迹，更说明了他本身生命力和意志力的强大。”
一位肩章上缀着星辰的老将军沉声道：
“叶司令，身体恢复是一回事，领导一支特殊小队是另一回事。005小队重启，肩负的是什么，你我都很清楚。”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绝对稳定、绝对可靠的核心！林七夜的精神状态评估呢？灵魂损伤的后遗症呢？这些报告里可没写清楚！”
“正是因为005小队肩负重任，我们才更需要非凡的力量和信念。”
叶梵毫不退让地直视回去，
“林七夜在沧南的表现，证明了他拥有这种力量和信念。至于精神状态……我相信斋戒所这一年半的观察和评估。如果他有问题，李院长第一个不会同意他出来。”
“李阳光……”
另一位高层揉了揉眉心，
“总不能单凭他的担保就……”
争论似乎又要掀起新一轮的浪潮。
王面再次微微走神了。
他看着叶梵据理力争的样子，看着高层们忧心忡忡的表情，看着吴湘南放在桌上、微微蜷起又松开的手指，听着夏思萌几乎微不可闻的、无聊的叹气声，感受着身边卜离沉静却存在的呼吸。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远在斋戒所阳光精神病院里的年轻人。
那个曾在他手下训练，倔强、拼命的新兵。
那个引动了外神、最终又与沧南市一同承受了外神冲击的“炽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