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靠在舱壁上，摘下眼镜，用指尖揉了揉眉心，数据流在他周身无声流淌，进行着复杂的自我检视和情绪平复运算。
不远处，檀香从拐角处走来，看到关在，她脚步一顿。
“关在前辈？”
檀香快步上前，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关在说道，
“王面也醒了。”
“关在前辈……”
她低声说，
“您……检查过队长的身体了吗？”
关在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了？”
檀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安卿鱼发消息过来，我看到了。还有雨宫先生他们……”
她没有说完，但关在已经明白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
“好。”
檀香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甲板门打开，潮湿冰冷的雾气涌了进来。
关在走到栏杆边，望着船外永恒翻涌的灰色，数据流在他眼中无声奔涌，计算着航向，计算着时间，计算着那些无法用数字衡量的代价与失去。
远处，浓雾深处，海水的咸腥味随风飘来，关在的镜片上倒映着无尽的灰。
……
王面独自坐在医疗床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握紧，又松开。
关在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他知道关在生气了，也知道关在为什么生气。
王面靠在床头，闭上眼。
有些事，他不能说，有些代价，他必须付。
这是他的选择，他不后悔。
但关在说得对，他的命，不只是他自己的。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接着，门被拉开，王面睁开眼，以为是关在去而复返，或者是其他队友。
但他看到的是檀香。
檀香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水和几片药，她走进来，关上门，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
“队长，先把药吃了，补充电解质和维生素。”
檀香的声音温和如常，
“你昏迷太久，身体需要调整。”
王面接过水杯和药片，依言服下，他注意到檀香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不像平时的关切。
“檀香，”
王面放下水杯，问道，
“大家怎么样了？你看起来……有点累。”
檀香没有立刻回答，她在床边那把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依旧看着王面。
“队长，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她开口，声音很轻。
“檀香，我——”
“队长。有件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檀香打断他，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安卿鱼在你昏迷期间，发来了通讯。我代你回复了。”
“你看到了。”
王面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我看到了。”
檀香点头道，
“不只是安卿鱼的消息，还有雨宫他们。”
“檀香，我……”
“队长，你先听我说完。”
檀香打断了他，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打断王面说话。
“我不是来指责你的，至少不完全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只是……不理解。我们是一个小队。天平、蔷薇、月鬼、旋涡、星痕，还有我——我们跟着你，不是因为你永远不会犯错，不是因为你必须一个人承担所有。”
“是因为我们相信你。可你呢？队长，你给我们的是‘跟着我就好’、‘听命令’、‘相信我’，然后自己转头就去做那些……那些会毁了你自己的事。”
“檀香，情况不一样。”
王面试图解释，
“当时——”
“当时我们面对的是神明，是几乎必死的局面，对吗？”
檀香接过话头，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可队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需要你呢？如果我们赢了，却要看着你因为透支生命而一天天衰弱下去呢，那和我们输掉战斗、全部战死在那里，有什么区别？”
王面沉默了。
他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舱顶的某一点，那里有一小块锈迹，形状像一片枯萎的叶子。
许久，王面才低声开口说道：
“我知道后果。安卿鱼给我做过详细的分析报告，数据模型推演了二十七种可能的衰竭路径，最乐观的一种……我的自然寿命会缩短十五年。”
王面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
“而那个时候，能够通过‘捷径’获得力量的人，只有我。”
“所以你就选择了那条路？”
“……”
“檀香，你记得我们小队成立那天吗？”
王面忽然问道。
檀香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回答道：
“记得。”
“那时候我就想，我要带好这支队伍。”
王面嘴角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
“不只是完成任务，不只是变强，而是要把你们每个人都完好无损地从每个任务带回去，回到平静的生活里。”
他的笑容淡去，眼神变得深远，接着说道：
“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坐在火锅店，像普通人一样吃饭聊天，不用担心明天会不会死。”
“队长，可我们不是负担，我们是可以和你一起分担重量的同伴啊，是家人啊！”
檀香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王面抬起手，似乎想碰碰檀香颤抖的肩膀，但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他看着檀香哭泣的脸，想起了很多画面：
蔷薇每次战斗都会下意识地挡在他侧前方；月鬼总会留一丝注意力在他的背后；天平在他连续使用神墟后会默默递来补充精神力的药剂；
旋涡总在撤退时第一个确认他的位置；星痕的领域永远优先覆盖他；而檀香，永远在战斗结束后第一个冲到他身边检查伤势。
他们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就像他保护他们一样。
“对不起。”
王面只说出了三个字。
不是辩解，不是解释，只是道歉。
“我不该瞒着你们。尤其是你，檀香。你作为队里的医生，是最该知道队员真实状况的人。”
檀香的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抹脸，抬起头，眼眶还红着，执拗地望着王面，等待一个答案。
王面将目光投向舷窗外那无边无际的、流动的灰雾，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当他重新转回头，看向檀香时，那双眼睛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透明的认真。
“檀香，你们是我的队友、朋友、家人，而我……”
他顿了顿，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直视着檀香，里面没有煽情，没有夸张，只有一种笃定，
“我想和你们在一起，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