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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坑深处,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头顶安全帽矿灯那束摇晃的光柱,在湿滑嶙峋的岩壁和深不见底的幽暗中,切割出短暂而虚幻的安全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粉尘、岩石的腥气、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若有若无的臭鸡蛋味——那是瓦斯无声的警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感,拉扯着陈默早已不堪重负的肺叶。

他靠在一处相对稳固的岩壁凹陷处,剧烈的咳嗽让他佝偻着身体,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腰背深处那未愈的伤口,尖锐的疼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防护服内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摘下厚重的防护口罩,露出一张沾满泥污、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干裂得翻起皮屑。他大口喘息着,试图吸入一点不那么浑浊的空气,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

“陈工!喝口水!”年轻的助手小李,同样灰头土脸,递过来一个沾满泥污的军用水壶。他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矿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小型岩爆,碎石如同冰雹般砸落,虽然被及时加固的支撑网拦住,但巨大的声响和震动,足以让任何人惊魂未定。

陈默接过水壶,冰冷的水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他闭着眼,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感受着那粗糙坚硬的触感透过湿透的防护服传来,与腰背的剧痛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小李看着陈默苍白得吓人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忍不住压低声音劝道:“陈工…要不…今天先上去吧?您脸色太差了…这里…太危险了…”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在微弱灯光下显得狰狞扭曲的岩壁阴影,想到刚才头顶簌簌落下的碎石,心有余悸。

危险?陈默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嘴唇,带来一阵刺痛。他何尝不知道危险?每一次下井,都像是在鬼门关前打转。腰伤在潮湿阴冷的环境和持续的攀爬负重下,如同附骨之疽,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刚才的岩爆更是让他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可是,上去?上去面对什么?

脑海里瞬间闪过医院那张张催命符般的欠费单,鲜红的数字像烙铁烫在心上。闪过疤脸强那张带着刀疤、阴鸷冷笑的脸,和他手下马仔凶神恶煞的威胁。闪过杨建国那双锐利如鹰隼、充满了算计和占有欲的眼睛,以及那句如同魔咒般的“小伟那物流点就差启动资金了!一家人互相帮衬!”。

更深的寒意,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和疼痛。

他缓缓摇头,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没事…还…撑得住。把…把F区最后两个应力点…测完…” 他扶着冰冷的岩壁,试图站直身体,腰背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小李连忙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冷潮湿,陈默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陈工!您这样不行!”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钱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啊!”

命?陈默靠在岩壁上,大口喘着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他的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从他签下那份抵押祖宅的高利贷合同,从他踏进这个吃人的矿坑开始,他的命,就只是换取杨雪续命药丸的、不断贬值的筹码。

他颤抖着手,伸进防护服最里层、紧贴着心脏的那个口袋。那里,放着一张被塑料膜仔细包裹的照片。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照片冰冷的边缘,他像是汲取到了某种虚幻的力量,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气血和眩晕。

“干活!”他推开小李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他重新戴上沉重的防护口罩,拿起沾满泥浆的检测仪,帽灯的光柱重新刺破黑暗,投向更深处、更危险的矿道。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腰背的剧痛撕扯着神经,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般的钝响。脚下的碎石湿滑无比,稍有不慎就会滚落深渊。黑暗中,只有检测仪屏幕幽绿的光和帽灯微弱的光柱是唯一的指引,映照着他佝偻、颤抖、却异常固执的背影。

小李看着陈默蹒跚前行、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围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岩壁,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咬牙跟了上去。在这吞噬生命的黑暗里,那一道摇晃的光,固执地、绝望地向前延伸。

傍晚,陈默拖着仿佛灌了铅、散了架的身体回到那个冰冷的出租屋。沉重的防护服和工具包早已被他卸在矿上,但他身上那股浓重的、混合着汗臭、泥腥和矿坑深处特有阴冷腐朽的气息,依旧挥之不去。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腰背的剧痛让他不得不佝偻着身体,脸色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惨白如纸。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

客厅里亮着暖黄的灯光,电视里播放着喧嚣的综艺节目。杨雪蜷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柔软的珊瑚绒毯子,手里捧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精致却没什么血色的脸。听到开门声,她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目光在陈默身上那身沾满泥点、散发着浓重异味的旧工装上飞快地扫过,眉头立刻厌恶地蹙紧,随即又漠然地垂下眼,继续刷着手机。

那眼神,像看一个闯入她洁净世界的、肮脏的陌生人。

陈默的心像是被那冰冷的视线刺了一下,闷闷地疼。他沉默地关上门,脱下沾满泥泞的鞋子,换上那双同样破旧的拖鞋。每一次弯腰的动作都牵扯着腰伤,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额角渗出冷汗。

“回来了?”杨雪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眼睛依旧没离开手机屏幕,“厨房有泡面,自己煮。” 她像是在吩咐一个佣人,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更没有丝毫询问他累不累、饿不饿的意思。

陈默疲惫地“嗯”了一声,声音嘶哑。他扶着墙壁,慢慢挪向狭小的厨房。腰背的剧痛让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厨房里冷冷清清,灶台上放着一桶没拆封的方便面。他烧上水,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闭着眼,忍受着一波波袭来的眩晕和剧痛。

客厅里,电视的喧嚣声和杨雪偶尔发出的、被手机内容逗乐的低笑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陈默听着,只觉得心口那块地方,比腰背的伤处更疼,更空。

水开了,蒸汽顶得壶盖噗噗作响。陈默艰难地撕开方便面包装,将面饼和调料一股脑倒进碗里,冲入滚烫的开水。浓郁的、廉价的香料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泡面,佝偻着腰,一步步挪回客厅,在离杨雪最远的一张旧木凳上坐下。每一次落座的动作,都像有把钝刀在腰骨上切割。

他拿起筷子,刚挑起一绺面条,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

“哎,默默!”杨雪突然放下手机,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讨好的、甜腻的笑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陈默的动作僵在半空,心头却莫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你看这个!”杨雪献宝似的把手机屏幕举到陈默眼前,手指点着一张放大的图片。图片上是一个设计精巧、皮质光亮、带着醒目双c标志的链条包,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奢靡的光泽。“张婷今天背的!就是这款!香奈儿cF小号!经典款!好看死了!”

她凑近陈默,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钻进陈默的鼻腔,混合着他身上的矿坑气味,形成一种怪异的冲突。她摇晃着陈默的手臂,带着撒娇的意味:“默默,我也想要!你买给我好不好?”她的眼神充满了期待,仿佛在索要一件理所当然的玩具。

陈默的目光落在那个价格标签上——五位数,后面跟着好几个零。那串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红了他的眼睛,也烫穿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梦。

他端着那碗廉价的泡面,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滚烫的碗壁灼烧着掌心。腰背的剧痛在杨雪摇晃他手臂的动作下骤然加剧,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看着杨雪那张写满渴望、没有半分愧疚和体谅的脸,看着她眼中倒映着的、那个奢靡的包包,再看看自己手中这碗散发着廉价香料味的泡面…

一股混杂着荒诞、屈辱、悲愤和冰冷的绝望,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腔里疯狂翻涌!他为了她,命悬一线在黑暗的矿坑里搏命,啃着最廉价的泡面,忍受着非人的痛苦和尊严的践踏。而她,却在他刚刚拖着残躯、带着一身地狱气息回来时,轻描淡写地向他索要一个价值数万的奢侈品!

“钱…”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沙哑,“…哪还有钱?”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卧室的方向,手指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剧烈颤抖:“医院的账单…还堆在那里…疤脸强的利息…每天都在滚…妈…妈连买菜…都要算计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我…我在矿下…一天…也就挣那几百块…还不够…你一片药钱…”

杨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了一道缝隙。她眼中的期待迅速褪去,被一种混合着失望、不耐烦和浓浓鄙夷的情绪取代。她猛地抽回手,仿佛陈默的手臂是什么脏东西。

“几百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而刻薄,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向陈默,“陈默!你一个大男人!一天就挣几百块?!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你看看人家张婷的老公!再看看我那些同事!哪个不是西装革履,开好车,住好房?给老婆买个包怎么了?那是天经地义!”

她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坐在矮凳上、佝偻着背、端着泡面的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怨恨:“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为了救我?呵!那是你自愿的!现在倒成了你哭穷的借口了?!一个包都买不起!我要你有什么用?!看看你这副样子!又脏又臭!跟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样!看着就恶心!”

恶毒的话语如同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在陈默身上。他端着那碗早已凉透的泡面,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地颤抖着。腰背的剧痛在此刻被巨大的心痛彻底淹没。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杨雪那张因为刻薄而扭曲的脸,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恩,只有无尽的嫌弃和怨毒!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陈默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握着泡面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碗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窝囊废…自愿的…看着恶心…”杨雪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为了她倾家荡产、抵押祖宅、在鬼门关前搏命,换来的就是这样的评价?!

“杨雪!”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野兽的咆哮,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绝望和悲愤,猛地炸响在狭小的客厅里!他再也无法忍受,积压了太久的屈辱、痛苦和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堤坝!

“我卖房借高利贷救你命!我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我他妈现在在矿底下拿命换钱给你买药!在你眼里!就换来一句‘窝囊废’?!换来你他妈惦记一个几万块的包?!”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而剧烈颤抖,额角的青筋暴起,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腰伤,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踉跄了一下,手中的泡面碗差点脱手摔落!

碗里冰冷的汤水晃荡出来,溅了几滴在杨雪新换的、干净的睡裙下摆上。

“啊——!”杨雪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跳开,看着睡裙上那几点微小的油渍,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她瞬间炸了毛,所有的委屈、愤怒和对陈默的鄙夷彻底爆发!

“陈默!你疯了?!你敢吼我?!还敢拿这脏东西泼我?!”她尖叫着,声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疯狂,“我受够了!受够你这副穷酸样!受够这破地方!受够跟着你吃苦受穷还要看你脸色!你救我?那是你欠我的!是你上辈子欠我的!你活该!”

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但那泪水里没有半分悔意,只有被冒犯的滔天委屈和怨恨。她猛地抓起茶几上那只陈默母亲留下的、唯一的青瓷碗——那是老人当年陪嫁带来的,一直小心珍藏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向地面!

“哐啷——!!!”

一声刺耳欲裂的脆响!青瓷碗四分五裂!洁白的碎片如同炸开的冰花,混合着里面残留的一点凉水,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片甚至崩到了陈默的裤腿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默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堆刺眼的碎片。那是母亲珍视了一辈子的东西…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属于“家”的温暖印记…就这么…被杨雪像扔垃圾一样摔得粉碎!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冻结了他所有的愤怒和嘶吼。他看着杨雪那张因为疯狂发泄而扭曲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快意…一种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冰冷,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原来…在她心里…他所有的付出…他这条命…连同母亲仅存的一点念想…都如此…不值一提。

杨雪摔完碗,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陈默瞬间惨白如纸、眼神死寂的脸,看着他僵立在那里、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模样,心中掠过一丝扭曲的快意。但很快,这快意就被一种更大的、酝酿已久的恶意覆盖。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无助,身体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剧烈颤抖起来。

她猛地抓起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疯狂颤抖,几乎是哭喊着拨通了电话,声音凄厉绝望,穿透了出租屋薄薄的墙壁,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爸!妈!大哥!快来啊!!陈默他要打死我了!!!”

电话挂断的忙音如同丧钟的余韵,在死寂的出租屋里回荡。杨雪握着手机,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深处,却跳跃着一丝冰冷而扭曲的得意。她看着陈默,看着他那张因为极度震惊和心寒而彻底失去血色的脸,看着他僵立在青瓷碎片中、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陈默。她在心里冷笑。看看你这副样子。你这条命是我给的,你的痛苦就该是我的垫脚石。我要让你知道,惹怒我的代价!

陈默确实僵住了。耳边还残留着杨雪那声凄厉到扭曲的尖叫——“陈默他要打死我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穿透颅骨,直抵心脏最深处。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四肢百骸都浸在冰窖里,连腰背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看着地上那堆刺目的青瓷碎片,那是母亲唯一值点钱、也最珍视的念想。他看着杨雪那张泪痕交错、却写满刻毒快意的脸。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巨浪,瞬间将他吞噬。他为了这个女人,付出了他能付出的一切,尊严、健康、祖宅、甚至是在矿坑里搏命的未来…换来的,竟是一句“要打死她”的诬陷?换来的是她亲手摔碎他母亲的心爱之物?!

愤怒?已经烧尽了。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一种灵魂被彻底掏空的麻木。

“你…”陈默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他看着杨雪,眼神空洞得吓人,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被彻底摧毁后的、无边无际的死寂荒原。

杨雪被他这种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恶意所取代。她就是要看到他这副样子!这副被彻底碾碎尊严、万念俱灰的样子!她瑟缩着身体,抱着双臂,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仿佛陈默随时会扑上来施暴,将一个受尽委屈、饱受惊吓的受害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死寂并没有持续太久。

出租屋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击!发出“砰!”一声巨响!整个门框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墙皮簌簌落下!

“开门!!陈默!你个王八羔子!给老子开门!!”杨建国那如同炸雷般的怒吼穿透门板,带着暴怒的杀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老兵式的蛮横威严。

紧接着是李金花尖利刺耳的哭嚎和拍门声:“我的雪儿啊!我的宝贝闺女啊!你可不能有事啊!陈默你个丧良心的!你敢动我女儿一根手指头!老娘跟你拼了!!”

“操!开门!再不开老子踹了!”杨伟暴躁的吼声紧随其后,带着浓重的戾气,伴随着更加凶狠的踹门声!

“哐!哐!哐!”

脆弱的木门在狂风暴雨般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锁舌在撞击下扭曲变形,眼看就要被强行破开!

屋内的杨雪听到门外的动静,如同听到了救兵降临的信号。她眼中的惊恐瞬间被一种得逞的狠厉取代,猛地扑到门边,带着哭腔尖声喊道:“爸!妈!哥!救我!陈默他疯了!他…他还要打我!!”她一边喊,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拧那早已被撞得变形的门锁。

“咔嚓!”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本就摇摇欲坠的门锁彻底崩开!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撞开!

杨建国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第一个冲了进来!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旧军装常服,脸色铁青,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暴戾气息!他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扫过屋内——看到地上狼藉的青瓷碎片,看到女儿杨雪哭得梨花带雨、瑟瑟发抖的模样,最后,那噬人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僵立在一旁、脸色死灰的陈默身上!

“小畜生!反了你了!”杨建国怒吼一声,根本不问青红皂白,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朝着陈默的脸扇了过去!那力道,带着战场上拼杀过的狠劲!

陈默甚至来不及反应,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反应。巨大的屈辱和心死般的麻木,让他如同泥塑木雕。他只看到那只带着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掌在眼前急速放大。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狭小的客厅里炸开!

陈默的头被这巨大的力量打得猛地偏向一边!半边脸颊瞬间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嘴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身体本就虚弱不堪,被这一巴掌扇得直接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腰背处传来一阵清晰的、骨头错位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嘴角渗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默啊——!”跟着冲进来的陈母,一眼就看到儿子被打翻在地、嘴角流血的惨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老人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想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住儿子。

“滚开!老不死的!”紧随杨建国冲进来的杨伟,满脸戾气,看到陈母扑过来,想都没想,直接粗暴地伸手狠狠一推!力道之大,毫不留情!

“啊!”陈母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哪里经得起杨伟这壮年男人的猛力一推?惊叫一声,瘦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

“妈——!!!”瘫坐在地、嘴角淌血的陈默,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杨伟推飞,目眦欲裂!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滔天怒火和彻骨恐惧的狂暴力量,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和死寂!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不顾腰背粉碎般的剧痛,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就在陈母即将重重摔在地上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猛地从门外冲了进来!速度之快,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是老周!

这位退休老教师,就住在隔壁。刚才杨家人的破门怒吼和屋内的哭喊早就惊动了他。他冲进来,正看到杨伟推搡陈母这骇人一幕!没有半分犹豫,老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砰!”

陈母瘦小的身体重重撞在老周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老周也站立不稳,抱着陈母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狠狠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死死护住怀里的老人,自己却疼得脸色发白,倒抽一口冷气!

“老周!”陈母惊魂未定,看着老周痛苦的表情,眼泪汹涌而出。

“周老师!”陈默看到母亲被老周救下,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随即又被巨大的愤怒和担忧攫住。

“干什么!干什么!无法无天了!!”老周强忍着后背的剧痛,扶着惊魂未定的陈母,对着如同凶神恶煞般闯进来的杨家人厉声呵斥!他花白的头发因激动而颤动,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愤怒的潮红,那双教书育人一辈子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光天化日!私闯民宅!殴打老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杨建国被老周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弄得一愣,随即脸色更加阴沉。他指着坐在地上、嘴角流血的陈默,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蛮横的“正义”:“王法?!他打我女儿!这就是王法?!老子这是替天行道!教训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对!打死他活该!”李金花立刻尖声帮腔,指着地上的青瓷碎片和杨雪,“看看!看看!他把雪儿吓成什么样了!还摔东西!这要是伤到雪儿怎么办?!老周!你少管闲事!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

“家务事?”老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惊魂未定、被杨雪和王艳“搀扶”着、实则被半控制住的陈母,“家务事就是你们一家子冲进来打人?!家务事就是当哥哥的对自己亲家母下这么重的手?!”他怒视着杨伟。

杨伟被老周的目光刺得有些心虚,但随即被更大的戾气取代,梗着脖子吼道:“老东西!少他妈多管闲事!再啰嗦连你一起揍!”

“反了!真是反了!”老周气得胡子都在抖。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眼神死寂、嘴角淌血的陈默,又看了看被自己护在身后、浑身发抖、老泪纵横的陈母,最后目光扫过被杨家人簇拥着、如同胜利者般微微昂着下巴、眼神冰冷的杨雪。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教书育人一辈子,信奉公理正义,却在此刻,眼睁睁看着一个倾尽所有救妻子的男人,被妻子反咬一口,被其家人肆意凌辱!而施暴者,竟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报警!”老周猛地掏出自己老旧的手机,手指颤抖着就要拨号,“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看看!这到底是家务事!还是入室行凶!”

“报警?”杨建国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老周,我敬你是老教师。但这是我们杨家的家事!我女儿受了委屈,我这当爹的来讨个说法,天经地义!警察来了,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刻意强调了“杨家”和“家事”,带着一种不容外人置喙的蛮横。他指着陈默,声音如同审判:“陈默!你打老婆!虐待老人(指陈母?颠倒黑白!)!今天必须给我们杨家一个交代!”

“交代?”一直沉默着、如同死了一般的陈默,突然抬起头。他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暗红的印子。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杨建国那副“正义凛然”的嘴脸,扫过李金花刻薄的三角眼,扫过杨伟暴戾的神情,扫过王艳幸灾乐祸的脸,最后,定格在杨雪那张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快意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空洞的死寂。那里面,燃烧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绝望到极致、如同地狱熔岩般的火焰。那火焰,足以焚毁一切虚假的温情,也足以…焚毁他自己。

他扶着剧痛的腰背,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他站得并不稳,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摇晃,嘴角还带着血,脸上红肿的指印清晰可见,形容狼狈凄惨到了极点。

但当他抬起头,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直视着杨建国时,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惨烈气势,竟让凶悍如杨建国,心头也莫名地一凛!

“交代?”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客厅的喧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你们杨家…想要什么交代?”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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