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巴车上下来的年轻人是一行五人，刚结束毕业旅行，正打算抄近路回市区。为首举着地图的男生叫周明，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指着远处雾蒙蒙的轮廓兴奋地挥手：“都说这附近有个废弃古村，说不定能拍点灵异素材，发网上肯定火！”
身后戴眼镜的女生林薇拽了拽他的衣角，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我总觉得不对劲，导航都搜不到这儿，要不还是绕路吧？”她的目光扫过荒野尽头那片若隐若现的村子，胃里一阵发紧——那地方像块浸了血的海绵，正慢慢吸走周围的光。
“怕什么？”周明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刚碰到她，林薇的后颈就泛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咱们五个人呢，真有鬼怪，也得掂量掂量。”
说话间，雾里慢慢走出来个身影，穿着沾满污渍的货运服，脸上带着僵硬的笑。是赵坤，他的眼睛里蒙着层灰雾，像蒙尘的玻璃珠。
“几位要去村里？”赵坤的声音透着股铁锈味，他往旁边侧了侧身，露出身后蜿蜒的小路，“我知道近道，能省半小时。”
林薇下意识往同伴身后缩了缩。她看清了赵坤的脸——颧骨处的黑痣泛着青黑色，嘴角的弧度像用尺子量过，连笑纹都长得一模一样，像是张精心绘制的面具。
“不了，我们自己找路就行。”林薇抢在周明前头开口，指尖紧紧攥着背包带，里面放着她奶奶给的护身符，用红布包着，据说是用寺庙香炉里的灰做的。
赵坤的笑突然僵住了，眼睛里的灰雾更浓了些。“别客气，”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压低了，像贴着耳朵说话，“村里有好东西，能让你们的视频火起来……比如，会动的脸皮。”
周明眼睛一亮：“真的假的？有这么邪乎？”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赵坤转身往小路走，脚步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对了，我叫赵坤，以前是跑货运的。”
周明拉着同伴跟了上去，林薇被夹在中间，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的草在往脚踝里钻。她偷偷数着路边的树，发现每棵白桦树上都缠着圈红布，红得发黑，像凝固的血。
走到村口时，林薇突然看见那棵最粗的白桦树上，挂着张熟悉的脸——是她高中时失踪的学姐，当时警方说可能是离家出走，可此刻那张脸正对着她，嘴角咧开诡异的笑，眼角的泪痣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学姐？”林薇失声喊道，挣脱同伴往前跑了两步。
等她冲到树下，却只看到块凹凸不平的树皮，刚才那张脸像从未存在过。周明追上来拍她的背：“你看错了吧？哪有人脸？”
林薇回头，正对上赵坤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映出她的影子，可那影子的脸是光滑的，没有眼睛和嘴，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别发呆了。”赵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心冰凉，像揣了块冰，“村里的祠堂有面镜子，能照出‘真实的自己’，你们不想看看吗？”
林薇的手腕传来一阵刺痛，像被针扎了似的。她猛地甩开他，却发现自己的袖口沾了些黑褐色的粘液，凑近一闻，是股腐烂的腥甜——和她去年在解剖课上闻到的福尔马林味，一模一样。
“我不去了！”林薇往后退，“这地方不对劲，我们走！”
可已经晚了。雾从村子深处涌了出来，像堵墙似的挡住了退路。周明和其他三个同伴站在雾里，脸上的表情变得和赵坤一样僵硬，嘴角挂着整齐划一的笑。
“怎么不走了？”周明转过头，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不是要拍灵异视频吗？”
林薇这才发现，他们的后颈都多了个淡淡的印记，是个扭曲的符号，和赵坤后颈的一模一样。
“他们已经被‘认主’了。”赵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铁针，针眼里穿的线是灰黑色的，“现在，轮到你了。”
林薇转身就跑，没往省道的方向跑，而是冲进了村子深处。她记得奶奶说过，邪祟怕“活气”，人多的地方阳气重，可这村子里的“人”，早就不算人了。
她冲进一间敞开的土坯房，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屋里弥漫着股松节油的味道，画架上蒙着块白布，像盖着具尸体。
林薇掀开白布，倒吸一口冷气——画布上是片灰蒙蒙的雾，雾里站着五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正回头，脸上带着惊恐，正是她自己。
画的右下角有行小字，是用红颜料写的：“第七个祭品，林薇。”
门板突然被撞得咚咚响，是赵坤和周明他们来了。林薇看见门板上的符纸在发烫，红布一点点变黑，奶奶给的护身符正在失效。
她抓起画架旁的调色刀，刀尖划破了手指，血珠滴在画布上，瞬间被那片灰色的雾吸了进去。画布突然开始蠕动，雾里的人影动了起来，周明他们正一步步走向画里的村子，而那个穿白裙子的自己，已经被雾没过了脚踝。
“原来……我们早就被画进去了。”林薇喃喃自语，突然想起赵坤说的祠堂镜子。
如果镜子能照出真实，那真实或许就是——他们从来就没离开过这张画布。
门板“咔嚓”一声裂开道缝，赵坤的脸贴在缝上，眼睛里的灰雾正一点点渗进来。“别躲了，”他的声音像从水底传来，“你的血，能让这幅画更鲜艳。”
林薇握紧调色刀，冲出后门。雾已经漫到膝盖，她看见祠堂的方向亮着微光，像块吸饱了血的琥珀。
她冲进祠堂时，正看见供桌前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的手术刀闪着冷光，案板上躺着张新剥的脸皮——是周明的，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来得正好。”白大褂男人回头，脸上戴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瞳孔，“这张脸缺个伴，你的刚好合适。”
林薇没理他，径直冲向牌位后的洞口。她记得苏晴的脸，记得赵坤的笑，记得周明眼里的灰雾——他们都被困在某个循环里，而这洞口，或许是唯一能刺破循环的针。
跳进洞口的瞬间，林薇听见身后传来手术刀落地的脆响，还有白大褂男人愤怒的嘶吼：“你不该发现的！”
下坠感持续了很久，久到林薇以为自己会一直掉下去。可当她落地时，却发现自己站在片熟悉的画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尘埃在光柱里跳舞。
画架上的画布是空白的，旁边放着本翻开的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毕业旅行计划：去无面村探险，拍灵异视频。”
是周明的字迹。
林薇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温热，没有疤痕。她冲到窗边，看见周明和其他四个同伴正站在楼下等她，脸上带着笑。
“林薇，快点！再不走赶不上车了！”周明朝她挥手。
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真的逃出来了？还是……这只是新的开始？
她抓起背包冲下楼，路过小区门口的白桦树时，看见树干上刻着行新字，是用指甲划的，字迹还很新：
“下一个，是看故事的你。”
林薇猛地抬头，看见周明他们的脸正在阳光下慢慢变得光滑，嘴角咧开整齐划一的笑。而她自己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团，像个没有五官的面团。
远处的公路上，一辆大巴车缓缓驶来，车身上印着醒目的广告牌：
“无面村探秘之旅，带你体验最真实的恐惧——现在报名，送独家地图。”
车门打开，穿着制服的乘务员探出头，脸上带着僵硬的笑，颧骨处有颗青黑色的痣。
“几位要上车吗？”乘务员的声音透着股铁锈味，“下一站，无面村。”
林薇看着同伴们一个个走上车，自己的脚也不听使唤地跟着往前挪。她知道，循环从来就没结束过，它只是换了种方式，等着下一个人翻开故事的第一页。
而那页上，永远写着同一句话：
“欢迎来到无面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