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秦楼素手理新弦(伍)
第五回:风雨骤惊鸳鸯散 岁月长待锦字传(上)
书接上回!
这个秋天,注定是对长亭晚,寒蝉凄切。
先是容嬷嬷,突然染病去世,让赵香香倍感意外。
当赵香香赶去送殡时,才发现城南绣坊已经换了招牌。
而区区,也就约莫一个半月的光景。
门口的那一株老杏树,也被砍得只剩下个树桩。
满地落叶混着泥水,一片狼藉。
她抱着容嬷嬷留下的针线匣子,在细雨中站了很久。
那还是绣坊的下人,偷偷塞给她的。
她回到了撷芳阁,才敢放心的打开匣子。
匣子里,压着一幅未绣完的并蒂莲。
只绣完了其中一朵,另一朵只勾了个轮廓。
看到此处,赵香香想起那天,容嬷嬷闲谈时说。
“姑娘,老身这辈子绣过无数定情信物,唯独你和柳公子这一段真情,是真心盼着能成的……”
不知何时,窗外开始下起了细雨。
秋风夹杂着雨水,翻越窗户,打湿了赵香香的脸庞。
让赵香香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又想起三个月前,那个荷花映日别样红的午后。
容嬷嬷杏花树下,耐心地教她分辨丝线光泽的方法。
“情意就像这丝线,要经得起日晒雨淋,才算是真心。”
如今丝线犹在,穿针引线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更让她不安的是,柳七已经十天没露面了。
甚至,连容嬷嬷最后的一程,也没有来相送。
近来坊间传闻,他的那首《鹤冲天》传进了宫中去。
那“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的词句,触怒了龙颜。
在朝会上,皇上直斥“此人风流浪荡,不堪任用”。
整个汴京城,突然流传出他要被逐出汴京城的消息。
这窗外的雨,下得愈发的大了起来。
赵香香全无睡意,便坐在灯下修补柳七的一件旧青衫。
那衣服的领口磨破了,她寻了相近的线,细细织补。
忽然,听见急促的叩门声,伴随着屏儿的一声惊呼。
“柳公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开门进来之人,正是赵香香日思夜想的男人,柳七。
正是,此时的柳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面色更是苍白如纸,青衫下摆沾满了泥泞。
“香香,我要走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皇上看到那首《鹤冲天》,说我风流浪荡,不堪任用也就罢了,偏是有人从中构陷,便下令判我即日离京……”
赵香香手中青衫落地,眼泪也随之落地。
“公子,去哪?”
“大抵江浙一带……也许是湖州,也许是苏州。”
他苦笑,面容愈发的憔悴。
总归是,不能再留在汴京了。
雨水顺着柳七的额发滴落,悄然无声地沁入地里。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
赵香香怔怔望着这个她倾心多年的男子,忽然拉住柳七的手。
这是这些年,赵香香第一次如此主动。
“柳公子……,我跟你走。”
“不行!我是戴罪之身,前路未卜。你……”
柳七一口拒绝,斩钉截铁。
“他不想自己心爱的女人,跟自己颠沛流离……”
“我可以赎身,真的……”
她翻出妆奁底层的一只锦囊,拿出来塞到柳七的手中。
“这是……这些年我攒的首饰,加上你存在我这里的银票,应该够了。”
他震惊地看着她倒出那些珠宝,晶莹剔透的像那些词句。
其中一部分,是柳七平日作礼物送给赵香香的。
这些年来,她一样都没有舍得变卖。
最底下是那方染血的锦帕,被她用油纸仔细包着。
“香香……,我不能拖累你……”
柳七喉结滚动,声音哽咽。
“是你说的——‘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
“柳公子,从你为我写下第一首词开始,我们就分不开了。”
赵香香握住他冰凉的手,越发的收紧。
他凝视她良久,终于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找妈妈赎身!”
然而当夜,变故突生。
柳七刚离开撷芳阁,就被蹲守在门口的开封府差役给带走了。
而罪名,则是八个大字:“恃才傲物,诽谤圣听”。
那个首饰包袱,也在推搡之间,凭空消失了。
赵香香散尽钱财托人打听,才了解到事情的大概。
说是那首《玉女摇仙佩》传到宫里,皇上震怒,认为柳七有带坏世风的嫌疑。
更有人在朝堂上参奏,说柳七与歌伎往来,有伤风化。
而那个人,就是卑鄙无耻的曹凯。
更可恶的是,当夜是曹衙内的人假扮官差,把柳七暴打一顿。
最后,还把柳七丢在了开封府衙门口。
三日后,柳七被押送出京。
官府有令,不许任何人送行。
赵香香得到消息,匆匆赶到城南长亭时,囚车已经远去。
泥地上,留着一首用树枝划的词,被雨水冲得模糊: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她跪在泥泞中,徒手想把那些字迹挖出来。
指甲翻了,血混着泥水,字迹却越来越模糊。
屏儿在旁边,哭着拉住赵香香。
“小姐,走吧。柳公子留了话,让你好好活着,等他回来……”
当赵香香失魂落魄地回到撷芳阁,才得知鸨母早已收了曹凯送来的聘礼,要纳她做第七房妾室。
“妈妈!你明明答应过……”
赵香香不敢相信,鸨母会在此刻将她给卖了。
“香香,别怪妈妈狠心。曹家我们得罪不起。何况柳七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鸨母别过脸去,无奈的说道。
当夜,赵香香就从汴京城消失了。
只带走了那方染血的锦帕,和柳七所有的手稿。
三个月后,扬州瘦西湖畔多了家“香帕词馆”。
店主是个蒙面女子,专教歌女们唱柳词。
从口音上可以听出她是汴京人,却无人知她来历。
这日,词馆来了位特别的客人。
“可是赵姑娘?”
来人递上一封泛黄的信,然后说道。
“我家七弟在半月前仙逝了。临终前嘱咐,托我务必将此信交到姑娘手中。”
赵香香接过信的手,微微颤抖。
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香香:若见此信,恐怕我已经不在人世。城南乐游原第三棵柏树下面,埋有我毕生词稿的原本。汝务必取之,流传后世。”
“柳七绝笔。”
落款日期,是他离京前夜。
她没哭,只是很轻地抚过那些字。
墨迹斑驳,像被泪水浸过。
那夜,她梦见汴京的春天,撷芳阁的杏花如雪纷飞。
他在花下抚琴,她唱着新填的《蝶恋花》。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醒来,枕畔尽湿。
次日,赵香香离开了词馆,消失在扬州烟雨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