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章:残茶玉璜照汗青(拾壹)
第十一回:青史难埋钗钿骨 韩江长涌碧涛声(上)
书接上回!
祥兴二年的深秋,来得格外凛冽。
才过重阳,南海之滨便已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蝮蛇岛四周的黑色礁石,在连绵的秋雨中若隐若现。
如同蛰伏的巨兽,默默守护着这大宋最后的抗元据点。
咸湿的海风卷着枯黄的榕树叶,在简陋的营寨间打着旋儿。
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终局奏响一曲挽歌。
这一日,雨下得格外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营寨的茅草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陈璧娘独自坐在营帐中,手中摩挲着那枚青玉璜。
帐外风雨如晦,帐内油灯如豆。
将她日渐清瘦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帐壁上。
近四年的烽火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
鬓角早已斑白,唯独那双眸子却依然明亮如星。
只是那光芒深处,沉淀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沧桑。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璧娘缓缓抬头,手中的玉璜握得更紧了些。
她知道,该来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来了。
帐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阵冷风和雨丝。
出现在门口的是个浑身浴血的汉子,战甲已经破损不堪。
左臂用撕碎的战旗草草包扎,渗出的鲜血将布条染得暗红。
陈璧娘一看,正是的族弟张瑄。
他的脸上满是血污和雨水,眼神涣散。
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用尽最后的力气。
“夫人……”张瑄扑通跪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末将无能!奉张将军遗命,死守崖山残垒,然元军势大......”
“将士们……尽数殉国了!”
张世杰死后,他是最后一支抵抗元军的主力。
然而,终究还是强弩之末。
张瑄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与泪水、血水混合在一起。
在粗糙的地面上,晕开一片暗红。
残宋的最后火种,在元军的围剿下,已如风中之烛。
而此时,岛上的存粮,仅够维持半月。
箭矢所剩无几,连疗伤的金疮药都快用尽了。
传讯兵收到的消息,一日比一日紧迫。
李恒已调集重兵,正在打造战船。
想来,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对蝮蛇岛发起总攻。
陈璧娘知道,最终的时刻即将来临。
她并未慌乱,反而展现出惊人的冷静与缜密。
这些年的历练,早已让她从一个深闺弱质,蜕变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统帅。
巾帼不让须眉,或许,说的就是她。
首先,她召集张瑄、江宗杰、以及欧冶子碰面。
议事堂内,油灯摇曳,将四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海风透过窗棂的缝隙,带来阵阵咸涩的气息。
“张将军,你熟悉李恒带兵的策略,寨中所有的兵士,从现在开始听从你的调配。”
江大人,你熟知文书典章,起草个命令,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大家知道。”
“此外,江大人,欧师傅,我还有一事相托给你们两人。”
陈璧娘从壁橱中,取出那幅精心绘制的《潮州密道全图》。
这羊皮图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疍民提供的暗流、盐民开辟的隐秘小径。
更融合了张达留下的布防图要点,以及三年来义军自行探索的所有逃生通道。
每一道线条,每一个标记,都凝聚着无数人的心血与智慧。
“将此图,与我娘子军全体将士的名册、籍贯合而为一。”
陈璧娘的声音,平静却坚定。
“名册就绣在图纸背面。这不仅是地图,更是我等的墓碑,是后人追寻的凭据。”
“姓名的誊抄,就交给江大人了。”
江宗杰郑重接过图纸,这位昔日的枢密院编修如今须发皆白。
手指因常年握笔,而微微弯曲。
他的眼神中有悲痛,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使命感。
“夫人放心,宗杰必当竭尽所能。”
陈璧娘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至于,机关盒子的制作,就交给欧师傅了。”
欧冶子布满老茧的双手,轻轻抚过着图纸的边缘。
这么多年沉浸于手工技艺,他触手便知用何种方式制作。
“老夫会在图纸夹层中设置机关,用特制药水浸泡,寻常水火不侵。”
“同时,内设机关,若是强拆,内里的名册便会自毁。请夫人放心交给我。”
待诸人离开,陈璧娘唤来阿螺与陈文龙。
此时,外面的海风更大了,吹得帐帘猎猎作响。
“文龙,你带阿螺,以及所有尚未成年的孩子,还有重伤难行的弟兄,由阿螺指引,从这条最隐秘的水路离开。”
她指向地图上,那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虚线。
“去找寻……新的生机。记住,一定要活下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后人。”
“阿姊,我岂能独生!”
陈文龙第一次激烈反对,被海风催老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红,带着哭腔说道。
“我要与阿姊同生共死……这些年来,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了。”
陈璧娘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
“小弟,这不是独生,是传承。”
“张家的血脉,陈家的香火,还有这些孩子的未来,都在你肩上。”
她取出一枚鱼骨护身符,那是林老四的遗物。
“把这个交给林家那个牙子。告诉他,他父亲是个英雄。”
“不要婆婆妈妈,像个男人……听着,这是军令!”
阿螺,默默站在一旁。
这个曾经怯生生的疍家少女,如今已是义军中最好的水手。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
“夫人,让我留下来吧,我熟悉水路,可以……”
“正因为你熟悉水路,才更要带着他们离开。”
陈璧娘打断她,语气缓和下来。
“活着,有时候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空荡荡的营帐,此刻只剩陈璧娘一个人。
在灯下,她展开那幅当年被墨污损的《韩江寻钓图》。
墨迹早已干涸,如同凝固的血泪。
在那悠远的山水间,留下永恒的伤痕。
她记得那个雪夜,爱人张达临帖时溅落的墨汁。
记得他当时愧疚的眼神,记得自己笑着说无妨……
那些温暖的记忆,如今都化作了眼中的一缕星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