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番,田昭亦是试探。
他深知,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在这位手握南楚重权、决断乾坤的太后身侧,更是步步惊心。
姜仪昭心思深沉,喜怒难测,便是今日对他百般宠信,可这份恩宠薄如蝉翼,稍有不慎便会碎裂崩塌,届时招来的灾祸,怕是万劫不复。
若是他始终表现得无所无求、清心寡欲,时间久了,反倒会让姜仪昭起了猜忌——一个没有软肋的人,要么是真的淡泊名利,要么便是暗藏祸心,而后者,恰恰是姜仪昭最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今日才借着这桩看似微不足道的请求,将自己的“软肋”摆在姜仪昭面前——他有牵挂,有眷恋,并非那等孤绝无依、可随时反戈一击的人。
田昭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仿佛要将他的心思看穿。
他不敢抬头,只是将身子伏得更低。
殿内静了许久,久到田昭的膝盖都开始发麻,才听见姜仪昭清冷的声音响起。
下一秒,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的威严散去大半,只剩几分被逗笑的柔和,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了几分:“哀家当你要求什么天大的难事,惹得你这般郑重,原来是为了一个家奴。”
田昭依旧垂首站在原地,脸上故意露出几分局促与忐忑,眉梢微蹙。
似是怕自己这点微末请求惹得太后不悦,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臣知此事在太后眼中或许不值一提,只是张琼于臣有救命之恩,臣实在放不下心,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太后恕罪。”
姜仪昭放下手中奏折,身子微微前倾,凤眸里盛着笑意,细细打量着他温顺恭谨的模样,嘴角噙着浅淡的弧度:“你倒也算重情重义,难得一片赤诚。”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随意,似是应允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多大点事,哀家准了。”
话音落,她又补充道:“他若愿意进宫,便随你一同入宫便是,先在禁军中谋个校尉之职。
往后看他行事品性,再做另行安排,也不算亏待了他。”
田昭闻言,连忙躬身推辞,语气带着几分惶恐与谦卑,姿态放得极低:“草民不敢!
张琼不过是乡野粗人,自幼跟着臣颠沛流离,既无学识傍身,也无半点武艺,性子亦是粗憨,怎敢奢望禁军校尉这般体面的职位?
怕是污了太后的眼,误了禁军的差事,反倒辜负了太后的恩典。”
他垂首敛目,额前碎发轻垂,遮住眼底神色,只余下满满的恭顺,仿佛真的觉得张琼不配这份殊荣。
姜仪昭瞧着他这般“识趣”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浓,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榻边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
语气带着几分赞许:“你倒懂得分寸,不贪不痴,难得清醒。”
她本也是随口一提,并未真指望一个乡野家奴能胜任禁军要职,不过是看在田昭的面子上,给个顺水人情罢了。
沉吟片刻,她缓缓开口,语气笃定:“罢了,既你这般说,便不强求。
哀家着汉城城主府给他寻个安稳差事,无需操劳重活,薪资从优,保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也全了你这份重情之心。”
田昭闻言,心中一块悬着的石头轰然落地,紧绷的神经骤然舒缓,脸上瞬间绽开真切的喜色。
连忙双膝微屈,躬身叩首,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感激。
字字恳切:“谢太后娘娘恩典!太后仁慈宽厚,体恤下情,草民与张琼此生无以为报,唯有誓死效忠太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番激动并非全是伪装,张琼能得安稳差事,既解了他的后顾之忧,又能将这唯一可信之人安插在汉城城主府。
暗中传递消息、相助行事,于他的复仇大计而言,亦是关键一步,容不得半分差池。
姜仪昭看着他这般赤诚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抬手挥了挥,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的纵容:“起来吧,不必多礼。”
她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田昭重情,便有软肋,这般有牵挂、懂感恩的人,远比那些冷血无情、只知趋炎附势的奸佞之徒更好掌控,也更能让她安心。
“这样吧,明日启程回宫前,你去城外将他带来,交由李福安排妥当便是,不必再来回通禀了。”
“草民遵旨!”
田昭恭敬起身,垂首侍立在旁,眼底的喜色尚未完全褪去。
却已刻意敛去所有锋芒,依旧是那副温顺恭谨的模样,静候在侧,不多言,不逾矩。
姜仪昭没再理会他,重新拿起奏折翻阅,只是偶尔抬眼,瞥见他挺拔身影依旧保持着谦卑姿态,眉眼温顺,心中对他的好感与信任,又深了一层。
这半月的甜言蜜语与体贴顺从,本就已让她对田昭多了几分纵容偏爱。
如今见他不仅温顺懂事,更重情重义,这份信任便愈发牢固,早已卸下了大半防备。
田昭在殿内又静静伺候了片刻,见姜仪昭专注于奏折,并无其他吩咐,便躬身轻声告退。
转身离去时脚步较往日轻快了几分,径直朝着城外客栈而去。
此时城外的简陋客栈厢房内,张琼正趴在斑驳的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木纹,脸上满是愁云,眉宇间拧成一团。
自打田昭被人带走,已是半月有余,半点消息都无。
他既怕公子出事,又怕公子早已忘了还在客栈苦等的自己,心中焦灼不安,坐立难安。
他数次想出门打探消息,却又不敢轻易离开,生怕自己一走,公子便寻来,两人正好错过,只能日日守在客栈,望眼欲穿。
就在他满心焦躁、坐卧不宁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
玄色衣袍衬得身姿挺拔,正是他盼了许久的田昭。
“公子!”
张琼猛地站起身,眼眶瞬间红了,积攒了半月的担忧、惶恐与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