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撞的少年注定为爱放下一切尊严。
珀西之前总是觉得明优身上有着独特的香水味,冷冽而遥远。
可每当她毫不在意地想要抽身离开他的世界时,他才知道,它萦绕不散的后调是自己的眼泪。
活了十九年,不怕累、不怕苦,赛道上的离心力甩不垮他,严苛的训练压不弯他。
可为她流的眼泪竟然比幼时还要多。
明优的身体依旧没有动,但那份原本因为这突兀拥抱而感到冒犯的排斥,却被无形的力量抽走。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紧握成拳的手,指尖正微微陷进掌心里。
——心软。
这个词如此陌生,却又清晰地浮现在她冰冷的意识边缘。
前世为了外婆医药费奔走的那些年里,冰冷的现实给她上了极其认真的一课: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从不会有人为她的困境真正心软。
可此刻,身后少年滚烫的泪水浸透了她肩头上的衣料。
那灼人的湿意、手腕上无声的突兀伤势和无法自控的细微颤抖......如同一把生锈的钥匙,笨拙地、却又顽固地想要撬动她冰封的心门。
他将自己深深埋在明优的颈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破碎的祈求:“别走......求你,姐姐。”给我一本关于你的攻略吧,我想打出和你的好结局。
你明明可以左右我的情绪,为什么不让我开心一点。
明优闭了闭眼,长睫在黑暗中如蝶翼般颤动。
外婆枯槁的手、冰冷的缴费单、债主狰狞的脸......
那些需要她独自扛起一切的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身后这个为了让她高看一眼,不惜赌上赛车手生命线的手腕也要拼命冲刺、赢过她未婚夫的少年身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疲惫、震动和一丝连她自己都厌恶的、被这极致纯粹又愚蠢的孤勇所触动的情绪,如同荆棘般缠绕上来。
又痛、又动容。
身后的气息带着夜露的寒凉,也带着他泪水的咸涩和珀西身上特有的强烈生命力。
然后,在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冲动驱使下——
明优极其别扭且突兀地侧过脑袋。
黑暗中,她的动作快得惊人。
柔软且带着凉意的唇瓣,如同飘落的雪花,无比精准地地印在了珀西紧贴着她颈窝的、沾满泪痕的滚烫脸颊上!
没有停留,没有辗转,只是一个极轻、极快、带着凉意的触碰,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珀西所有的呜咽、祈求和痛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的触感瞬间冻结。
他猛地抬起头来,翠绿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放大到极致,里面翻涌着无与伦比的难以置信,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大脑一片空白。
环抱着她的手臂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了,仿佛怕一丝微小的气流都会惊散这不可思议的幻梦。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明优?”珀西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极其不确定的沙哑,小心翼翼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试探性地,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点点,不再是强硬的禁锢,而是一种卑微的求证。
“你......刚才......?”
“嗯。”
明优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冰封般的心湖下,刚刚掀起了怎样一场短暂却剧烈的地震。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黑暗中微微发烫。
珀西却不敢问下去,生怕得到的答案是自己的幻觉。明优依旧背对着他,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举动从未发生。
但这份默认,如同最后一点暖意,瞬间注入了珀西几乎枯竭的心脏。
巨大的狂喜如同无际的潮水,缓慢地漫过四肢百骸,驱散了那点茫然。
他没有再逼她。
只是将额头更深地、更依恋地抵在她单薄的肩胛骨上,滚烫的脸颊贴着她颈后细腻的皮肤,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喟叹。
那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依恋。
明优的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但这次,她没有再试图挣脱。
她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任由身后这只大型红毛犬安静地汲取着温暖。
黑暗中,只有两人交错的、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以及珀西手腕偶尔传来的、无法自控的细微颤抖。
——而在更远处,那片如同凝固墨汁般的浓稠树影里。
柏崇无声地伫立着,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黑色大理石雕像,所有情绪都被掩藏在表面之下。
那一声含混不清的应允,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穿透寂静的夜,精准地刺入柏崇的耳膜。
它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杀伤力。
那代表着一种许可,一种对身后那个莽撞脆弱、带着一身狼狈伤痕却依旧固执拥抱她的少年的......接纳。
此时此刻,只有柏崇自己知道:那掩藏在昂贵西装袖口下的手,正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死死地、一遍又一遍地碾磨着掌心里那枚失而复得的珍珠。
他看着珀西的手臂,那带着旧伤却依旧固执地环抱着明优的手臂,目睹着明优那不再抗拒、甚至微微放松的肩线。
在石桌旁,女孩因为自己出现的那份无措、那份他以为能牢牢抓住的‘脆弱’,在此刻看来,简直像个荒谬的笑话。
“脏死了。”
他无声地对自己说,冰冷的字句在齿间吞咽,带着浓烈的、被侵犯领域的戾气。
这话,不知道是对那为了求爱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珀西,还是那颗被自己抛下身段、一点点擦干净的小珍珠。
但不管如何——
男人想要把控的少女,已经早早被人发现她的光辉了。
指尖的珍珠,承受着掌心近乎自毁的力道。
圆润的表面被指腹反复碾磨,滚烫的触感下,是冰冷的坚硬。
那坚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徒劳——无论他如何擦拭,如何紧握,都无法改变它曾跌落泥泞、被雨水浸润的事实。
就像他,被明优不留情意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