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雪莹端坐在轮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被霜打过却不肯折腰的雪松。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长裙,裙摆柔顺地垂在轮椅踏板上。
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巴,长长的睫毛低垂,蓝色的瞳孔透露出莫名的静蔼。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起,骨节泛白,泄露了被强行撕开旧疤的剧痛和汹涌的不耐。
她抿紧唇线,视线固执地锁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仿佛眼前这个聒噪的男人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柏崇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
他享受着这种掌控感。
哪怕对象是宗政一那位眼高于顶、如今却只能困在轮椅上的姐姐。
他正要再添一把火——
“雪莹。”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明优白皙修长的手稳稳地握住了轮椅的金属推把。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掠过宗雪莹垂在肩头的一缕发丝,那触感微凉又柔软。
“茶室外的万华镜开了,香气很盛,我们去透透气。”
明优微微俯身,靠近宗雪莹的耳侧,这个动作自然地将宗雪莹笼罩在自己的气息范围内,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柏崇令人作呕的视线。
离开的意图,赤裸裸,像一把出鞘的剑。
柏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看着明优对宗雪莹那种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
怎么?
他连宗雪莹这个瘸子都比不上了么。
“话还没说完就要走?”
柏崇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刻意的刁难,“还是说,雪莹姐听到余园这个名字,心里不痛快了?”
他故意又提起那个名字,像在伤口上反复碾磨,“也对,毕竟人家现在可是闵寻身边的大红人,风光无限呢。不像有些人……”
“柏崇。”
宗雪莹猛地转过头,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眼睛终于直视柏崇,里面满是厌烦。
“我的事,轮不到你置喙。”
“呵,”柏崇嗤笑一声,身体前倾,带着压迫感,“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怕你被蒙在鼓里。闵寻现在可风光了,带着新欢旧爱一起飞黄腾达,你当初……”
“够了!”
明优的声音陡然响起,比平时更冷冽。
她不再看柏崇,手臂用力,推动轮椅直接转向通往花园的玻璃门方向。
轮椅的轮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而平稳的滚动声。
“我们五个在一起玩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唐家受罪吧?”
柏崇盯着女人的眼睛,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白的烦躁。
“现在你有什么资格管。”
轮椅上的宗雪莹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了明优搭在推把上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却异常用力。
这个动作让明优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她不是外人,我需要休息。”
宗雪莹的手紧紧握住明优,“柏崇,失陪。”
她的目光沉下,不再看这位幼时的弟弟。
她做错了太多事,其中一件,就是做了闵寻的初恋。
“休息?”柏崇轻笑一声,不易察觉的嘲弄和无奈凝滞在茶室。
他并未起身阻拦,只是慢悠悠地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即将离开的两人耳中。
“也是,沉浸在过去的遗憾里,确实耗费心神。”
他似乎觉得很可怜,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宗雪莹无法动弹的双腿,又若有似无地飘向明优。
“明小姐体贴入微,难怪政一那小子对你如此痴迷。”
“柏先生!”
一声带着惊怒的暴喝从茶室门口炸响。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只见宗政一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赶回来的。
他英俊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怒火,眼神像刀子一样剐向挡在轮椅前的柏崇。“你他妈在干什么?离我姐远点!”
宗政一几步冲到近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柏崇。
他力气不小,柏崇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后退了几步,撞到了旁边的矮几,上面的烟灰缸“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发什么疯?”
柏崇稳住身形,脸色铁青,指着宗政一吼道,“我在帮你姐认清现实!闵寻那个王八蛋……”
“闭嘴!”
宗政一猛地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他转头看向轮椅上的宗雪莹,眼神瞬间从愤怒转为担忧和心疼。
“姐,你没事吧?这混蛋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蹲下身,急切地查看宗雪莹的脸色。
宗雪莹紧绷的身体在看到宗政一的瞬间,似乎松懈了一丝。
她摇摇头,声音有些疲惫:“我没事。你回来了?”
她抓着明优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
宗政一这才注意到宗雪莹紧握着明优的手腕,而明优沉默地站在轮椅后,像大天使长一般,冷漠、矜贵。
他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瞬,眼神复杂地闪了闪,随即对明优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明优,谢谢你陪着我姐。”
明优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她的目光越过宗政一,冷冷地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柏崇。
柏崇看着眼前这“一家亲”的画面,尤其是宗雪莹和明优之间那无声却异常紧密的联系,只觉得胸口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他阴恻恻地开口:“宗政一,你来得正好。好好问问你姐,是不是还对闵寻那个负心汉念念不忘?人家现在和余园……”
轮椅上的宗雪莹猛地合上了膝头的画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柏崇,我的事,轮不到你置喙。管好你自己。”
“当然,”柏崇摊了摊手,姿态依旧从容,甚至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我只是关心。毕竟,我同样把他看做自己的弟弟,他的眼光……嗯,值得更好的引导。”
他意有所指,目光再次落在明优身上。
“明小姐这样的人才,困在方寸之地,未免可惜了。外面的世界很大,机会很多,何必……”
他故意停顿,留下无限遐想,目光扫过轮椅,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何必守着个残废?
明优推着轮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柏崇的话只是耳旁风。
然而,就在轮椅即将滑出的瞬间,她忽然停下了。
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字字如冰珠落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柏先生。”
柏崇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等待她的下文。
是愤怒的反击?
还是被戳中心事的退缩?
明优微微侧过脸,露出雪白的脸颊软肉。
眼神依旧看着前方花园的夜色,语调带了点脾气:“您口中的方寸之地,在我眼中,是星辰。至于风景……”
她终于微微转过头,忧郁得一如当初乖顺在他怀中的模样,“……我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最好的风景。不劳您费心。”
说完,她不再给柏崇任何反应的时间,手臂稳稳用力,轮椅平稳而坚定地滑出了门栏,融入了花园浓郁的夜色和馥郁的花香之中。